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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時已來到紀宋院門前,院中服侍的小道姑匆匆迎上來,向紀長清合掌行禮:「老觀主已然入定,請觀主晚些再過來。」
紀長清點頭應下,卻忽地想到,山門前的動靜師父肯定是知道的,選這個時候入定,莫非是不想見賀蘭渾?
衛隱心中也作如是猜想,要知道他來時,紀宋可是受了他的拜見的,眼中不覺得帶了笑:「長清,既然你也曾見過那句話,也許觀中藏書就有,我陪你一道去找找吧。」
眼見紀長清轉身往藏書閣方向去,衛隱跟上一步,又回過頭看了眼賀蘭渾:「道家典籍經義深奧,門外漢看著難免枯燥,郎中可以自便,長清應當也不會怪你。」
賀蘭渾沒理他,跟上紀長清:「道長,我去山下接接東西,車夫不認得路,怕他們走岔了道。」
他轉身離開,乾脆利落,倒讓衛隱一時猜不透他怎麼想的。
玄真觀的藏書閣位於最後一進院落,滿室中經卷典籍分門別類擺得整齊,紀長清拿下一卷經文,腦中驀地閃過一幅畫面。
狹小灰暗的角落裡,短髮垂肩的小娘子拿過一本殘破的書卷,不知何處有幾線陽光漏下來,空氣中能看到灰塵浮動,有幾粒飄飄搖搖落在書頁上,小娘子低頭一看,一行漆黑的小字:神魂滅,骨肉生。
「長清。」衛隱的聲音打破畫面,紀長清恍然抬頭。
那小娘子,是幼時的她,但那個狹小灰暗的角落,絕不是藏書閣。她到底曾在哪裡看見過這句話?
「長清,」衛隱走近了,與她並肩站著,仰頭看著高高低低的書架,「這些書是按什麼分類的?」
「我不是在此處看到的。」紀長清淡淡說道。
「長清想起來了?」衛隱輕聲道,「是在何處?」
不,她沒想起來,那個灰暗狹小的角落仿佛是突然跳進腦海里的,她在此之前,應該並沒有見過那個地方。紀長清默默看著周遭密密排列的書架,她為何會看到從不曾去過的地方?
她不說話,衛隱便也不說話,默默在近旁看她,她微微仰著頭思索,額頭、鼻尖、下巴形成一個流麗的弧度,像精心雕琢的玉人一般,可望不可即。
喉頭有點癢,衛隱不捨得破壞這難得的獨處,連忙低頭捂嘴,卻已經遲了,咳嗽聲打破沉寂,紀長清看過來,衛隱忙道:「病體不支,讓長清見笑了。」
紀長清伸指搭上他的脈門:「方才我粗粗一看,你四經八脈似乎受過損傷。」
若不是猝然受傷,又何至於一連三年,都無法來見她?衛隱眼中掠過一絲無奈:「是。」
「我不擅長此道,」紀長清放手,「張公遠或許能治。」
「無妨,」衛隱靠近一步,眼波溫柔,「長清如此相待,我已十分滿足。」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沒等趕到近前,賀蘭渾的叫聲便已響了起來:「道長!」
他飛跑著衝進來,滿室寂靜猛然都被打破,門外的陽光透進來,灰塵在光線中飛揚飄動,衛隱看著他,他身上都是他沒有的,讓人又羨慕又痛恨的活力。
「道長,」賀蘭渾大步流星走近了,看著紀長清,「東西都拉到門前了,小道姑不曉得該往哪裡放,還得你去拿個主意。」
他不由分說,拉起紀長清就走:「我剛才大致看了一眼,柴房還有地方,把銀霜炭放裡頭,那車乾柴一半搬進廚房,一半擱在柴房屋檐底下,李道姑說後頭還有個地窖,新鮮菜蔬都放那裡頭吧,如今天冷,少說還能再存個一半月,等吃完了時,我再差人送……」
他邊走邊說,霎時就出了門,衛隱也只得跟上,抬眼一看,紀長清與他並肩走在前頭,雖說神色冷淡,卻還是一句句都聽著,衛隱步子一頓,怪道方才他不曾爭辯,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半個時辰後。
乾柴木炭都已安置好,菜蔬放進了地窯,藥材分門別類裝好,簇新的手爐裝好炭火,差人送到紀宋房中,賀蘭渾笑向紀長清:「怎麼樣,我這差事辦得不壞吧?」
都是些日常所需,並不貴重的東西,此時天寒地凍,卻又極其需要,紀長清挑不出毛病:「很好。」
「道長準備怎麼謝我?」賀蘭渾湊上來,「要麼留我吃頓飯唄?」
第43章
山中清寒, 飯菜也只是簡單素食,但賀蘭渾來來回回跑了大半天,何況又是與紀長清同桌吃飯, 因此這會子食慾極好,一碗接一碗地盛來,筷子扒拉兩下就下了肚。
待盛到第四碗時, 見衛隱眼前擺的還是最開始那碗,且又只下去了一小塊,賀蘭渾眼珠一轉:「你這是嫌飯菜不合口味?」
衛隱待口中飯粒全都咽了下去,才道:「不曾。」
「那就是身體不好, 吃不下?」賀蘭渾搖頭, 「年紀輕輕的就有這個病根,真是難為, 回頭我跟張公說一聲,讓他給你瞧瞧。」
衛隱看他一眼:「你胃口倒好, 這是第四碗?」
「沒錯,我胃口一向都好,能吃能睡的, 要不方才你還誇我身強力壯呢!」
他是誇他嗎?衛隱微哂, 見桌上一碗燉豆腐看著不錯, 正想夾給紀長清, 賀蘭渾已經搶先夾起來放到紀長清碗裡:「這個豆腐燉得的不錯, 多吃點。」
衛隱沉著臉又去夾那盤菘菜,賀蘭渾立刻又搶在頭裡夾給紀長清:「你嘗嘗這個, 這是我家裡種的, 讓花匠在溫泉邊上搭了棚, 借著溫泉水的熱氣烘著, 比暖坑裡養出來的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