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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瞧拖在後面隨風晃悠的賀蘭渾,強忍著笑意:「有什麼吩咐?」
「去張家,救人。」紀長清道。
「是」字的尾音還夾在風中,青芙身形一晃,早就不見了蹤影,賀蘭渾咦了一聲:「道長,你這個小徒弟,是何方神聖?」
沒有人回應,紀長清一言不發,向著燈火通明的重光北門飛去,賀蘭渾搓了搓颳得生疼的臉:「道長真不冷嗎?這風跟刀子似的,要不讓我上來唄?我在前頭給你擋擋風。」
依舊沒人回應,賀蘭渾又搓搓臉,看著越來越近的重光北門:「到了到了,你在門樓上頭向左拐,沿著城牆一直往前走就是含嘉門,到了含嘉門再往右直走,你得飛高點,不然讓城門上的人看見了,又要大驚小怪。」
紀長清發現,他指路並不用東南西北,反而是說前後左右,對於她這種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人來說,這麼講的確更容易理解。這讓她想起方才在東宮時,僅僅是吳娘子一句話,他立刻就能想到餺飥里的秘密,他這個人看上去沒什么正經,但委實心細如髮,又且極善於體察別人的心思。
又想起大業門前那個罵他奸佞小人的官員,這句話卻是不公,他這幾天並不見得如何巴結武皇后,況且以他展露的能力來看,這職位也做得。
「那邊,」耳邊又聽見賀蘭渾的聲音,夾在風裡送過來,「看見沒有,那個朱門上面有三個門柱的,就是張家。」
話音剛落,嗖一聲,星辰失劍驟然消失,賀蘭渾一頭栽下,在半空中掙扎著想要去抓圍牆,忽地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住,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抬眼一看,紀長清走在前面,將將就要到正門,賀蘭渾連忙趕上,搶在頭裡敲響大門:「開門!」
卻在這時,宅內此起彼伏地叫了起來:「有刺客,有刺客!」
是青芙。紀長清一躍升起在半空,循著聲音的方向追去,大門還沒開,賀蘭渾等不及,踩著院牆一跳,翻上牆頭。
閽室的燈突然點亮,幾個男僕拿槍拿棒沖了出來:「什麼人?」
「我!」賀蘭渾從牆頭跳下,撒腿追向紀長清的方向,「有急事要見你家侍郎,快去通報!」
紀長清很快看見了青芙,手裡挽著個三四十歲的女人,身後跟著周乾,四周橫七豎八躺著許多,都是被打倒的張家僕從,青芙抬頭看見她,咯咯一笑:「阿師,他們正要動手,被我攔下了!」
紀長清輕輕落下,見牆外燈火通明,一個披著裘衣男人被僕從簇擁著趕過來:「你是什麼人?竟敢擅闖官員私宅?」
「紀長清。」紀長清縴手微揚,一道無形屏障從天而降,牢牢護住積翠娘。
男人吃了一驚,待要細看時,賀蘭渾一陣風似地沖了進來:「住手!」
橫身護在紀長清身前,看向那裘衣男人:「張侍郎,積翠的事情,咱們得細說說了。」
侍郎府正堂。
張鈞連連嘆氣:「誤會,都是誤會,是積翠娘想女兒,所以才做了餺飥送進去,絕沒有別的意思。」
紀長清沒說話,青芙卻忍不住開口反駁:「撒謊!方才我進來時,你們分明正要對積翠娘下手!」
「誤會,都是誤會,」張鈞嘆氣的聲音拖得很長,「只是突然聽說積翠的事情有些吃驚,叫人傳她過去問話而已,哪有什麼下手?」
青芙還要再辯,賀蘭渾開了口:「瞧張侍郎這話說的,皇宮大內,戒備森嚴,要是誰都能隨隨便便送吃的進去,那不早就漏成篩子了嗎?你覺得以聖人和皇后的英明,會有這種事?」
若說真有這種事,那就是說仁孝帝和武皇后並不英明了,張鈞臉色變了幾變:「這,這……」
「我不跟你繞彎子,」賀蘭渾坐在客位上,因為身量高,自然便有了壓迫的威勢,「積翠怎麼死的你我心知肚明,眼下我要問的,是桃符……」
咕咚一聲,積翠娘摔倒在地:「積翠她,她,死了?」
賀蘭渾回頭:「節哀。」
紀長清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悲憫,他坐正了,沉著聲音:「張侍郎,桃符是良娣換的,你知道,積翠也知道,所以你威逼積翠自盡,現在我代表皇后來問你,良娣為什麼要換桃符?」
張鈞悚然一驚,登時出了一身冷汗:「皇后,皇后知道了?」
「天底下,有什麼事能瞞得過皇后?」賀蘭渾盯著他,「良娣為什麼要換桃符?假桃符是哪裡弄來的?上面的字是誰使的幻術?說!」
張鈞的腰板塌下來,像被人抽去了脊骨。桃符辟邪,能保宮中妖邪不侵,如今卻被張惠換成了假的,直接危害到太子甚至仁孝帝和武皇后的性命,雖然張惠已經身死,但若查清了是張惠做的,以武皇后的脾氣,輕則亡身,重則滅族,是以他不惜逼死積翠,只為瞞住此事,可眼下,眼看是瞞不住:
「年前良娣出宮上香,跟我說要找幾塊跟桃木相似的木頭,我找了許多地方,直到正月里才從北市花兒匠許四那裡找到幾塊梅桃,良娣又讓我做成桃符的尺寸大小悄悄送進宮去。」
上香,佛寺。賀蘭渾心中一動:「良娣出宮,去何處上香?」
「永福寺,過了天津橋就是。」張鈞頓了頓,聲音有點嘶啞,「至於良娣要幹什麼我真的不知道!你說的字跡幻術什麼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昨天聽說桃符有問題才反應過來,又聽說你要審積翠,我心裡害怕,所以打聽了東宮今日的飯食,命積翠娘做了餺飥送進去,原本是想提醒積翠不要亂說,誰知她竟然,竟然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