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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冬臘月的天氣,下著鵝毛大雪,她跪在牆外苦苦哀求,嗓子哭啞了,身上頭上結了冰,整個人凍得透了,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全都凍透了。
在那一刻她終於明白,她是沒有家的,王家不是人,而娘家,在把她嫁出去的那一刻,就再不是她的家了。
「三姐,」耳邊傳來賀蘭渾的聲音,「我在親仁坊有處宅院,各色東西都是齊全的,你先在那裡住下,等案子結了時,我帶你一道去洛陽。」
武三娘閉了閉眼睛,從前在家時偶爾提起兩個姨母,父親總會大發雷霆,罵她們傷風敗俗,丟盡了武家的體面,可是現在她知道,武家唯一有人性的,應該就是她們了吧。
武三娘長嘆一聲:「你真的不用管我,我只求你救救阿錯,她是被人拐賣過來的,她還記得爺娘的名字,你幫幫她,幫她找到她的家。」
車外,賀蘭渾輕輕勒了下韁繩,讓馬匹的速度降下來:「我正有件事要問三姐,正月十九那天亥時之後,阿錯一直跟你在一起嗎?」
「對,」車廂里立刻傳出來武三娘不假思索的聲音,「那天一整天阿錯都跟我在一起。」
紀長清催馬過來時,正好聽見這句話,隨即看見賀蘭渾微微眯了下眼睛,紀長清再看他一眼,他轉過臉,向著她笑了下,莫名讓她覺得有點無奈:「好,我知道了。」
馬車快快向親仁坊行去,賀蘭渾越走越慢,伸手挽住紀長清的韁繩:「道長慢一步走,我有話跟你說。」
紀長清便也慢下來,與他並肩走在最後,見他眉頭壓著,聲音低著:「我審了那些下人,王亞之死的那天,應該約了人見面。」
「我懷疑是阿錯,方才叫她過去審問時,她說那天一直跟三姐待在一起,沒有出過房門,但是。」
他眼睛望著前面的車子沒說話,紀長清便默默走著,半晌,賀蘭渾笑了下:「三姐方才答得太快了,我說的是正月十九亥時,並沒提是王亞之死的那天,可三姐不假思索答道,那天阿錯一直跟她在一起。」
正常人回憶幾天前發生的事時,總要有個回想的過程,可是武三娘卻不假思索回答了,說明她很有可能早想好了要如何回答,如此,阿錯的嫌疑反而更大。紀長清很快想明白了他的思路:「她很關切阿錯。」
「是啊,」賀蘭渾眸子沉著,「很多人都不惜為親近之人作偽證。」
所以武三娘,也很有可能為了維護阿錯,謊稱王亞之死的那天阿錯一直跟她在一起。紀長清道:「阿錯一個凡人,做不出那樣的傷口。」
「怪就怪在這裡,」賀蘭渾摸了摸下巴,「但若是妖異,又不至於弄出那麼多血,還有傷口。」
他道:「我讓王儉仔細查了王亞之的傷口,那個傷的大小形狀比刀劍小得多,我想到有一種可能,剪子。」
女人用的小剪刀,刀刃鋒利,尖端合攏了刺出時,剛好也是三角形狀,只可惜王家那幫人把現場全毀掉了,一樣有用的證物都不曾留下,他還沒在王家找到符合傷口形狀的剪子。
如果王亞之的死與阿錯有關係,如果武三娘想要維護阿錯,那麼方才她一再要她別往下查就有道理了。紀長清道:「方才你三姐要我不要再查這件案子,也不要管她,帶走阿錯就好。」
賀蘭渾眼中幽光一閃:「假如真像你我推測的那樣……」
他沒再往下說,紀長清便也默默走著,不多會兒忽地聽見他嗤的一笑:「道長也不問問我要說什麼?就一點兒也不好奇嗎?」
紀長清看他一眼,他微微翹著嘴角,手中馬鞭啪地一抖:「王亞之不是個什麼好東西,死就死了吧,皇后只讓咱們抓妖,人的話,也沒說非讓咱們抓不是?」
原來他早有對策,紀長清轉過臉:「為什麼懷疑阿錯?」
「那天亥時,王亞之往北邊溜達,兩三炷香後回到臥房,算算時間,如果去的是三姐院裡,正好能對得上,」賀蘭渾頓了頓,「王亞之好色,而阿錯,生的美貌。主家召喚,阿錯不敢不去。」
眼前仿佛閃過那天的情形,喝得醉醺醺的王亞之,驚慌失措的阿錯,下人們都被打發走了,沒人知道房裡發生了什麼,也許那時候,阿錯手裡拿著剪刀,或是其他尖銳小巧的東西刺中王亞之,所以他大腿上能找到那個淺傷口,地上沾滿了血。賀蘭渾思忖著:「只是沒法解釋王亞之缺失的部分。」
前面的車子慢下來,周乾回頭叫了聲:「郎君,是這裡嗎?」
紀長清抬眼一看,車子停在一所大宅跟前,早有看門的僕人迎出來,歡天喜地:「郎君回來了!」
宅中湧出許多人,拉車的拉車,牽馬的牽馬,七手八腳把他們迎進去,賀蘭渾在門前握住紀長清的手:「道長。」
紀長清抬眼,迎上他亮閃閃的桃花目:「這還是頭一回,道長來我家呢。」
第40章
紀長清靠在鑿著牡丹鳳鳥紋的池壁上, 微微合起雙目。
溫泉水帶著淡淡的硫磺氣味縈繞在鼻端,腦中有片刻放空,聽不見看不見, 整個人仿佛脫離了肉身的束縛,輕飄飄在虛空中,萬慮皆消。
但這種狀態並沒有保持太久, 紀長清很快聽見了水流的聲音,嗅到香爐中散發出冷而遠的瑞腦香氣,日光從合著的眼皮透進淡淡的光影,今天也是個艷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