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吳娘子很快趕到,是張惠從家裡帶來的廚娘:「積翠沒有兄弟姐妹,阿耶也死了,就只有一個阿娘在侍郎府管著針線上的事。」
侍郎府,張良娣的父親,吏部侍郎張鈞的宅第,賀蘭渾叫過差役:「即刻傳信去侍郎府,讓積翠娘過來認屍!」
向吳娘子問道:「積翠跟她阿娘平日裡是否親近?」
「就這麼一個女兒,怎麼能不親近?」吳娘子嘆著氣,「當初良娣要帶積翠入宮,她阿娘百般捨不得,又想著進宮是長見識有體面的事,這才狠心放手,誰想到竟然……」
母女兩個,相依為命,用來威脅積翠的,會不會就是她阿娘?賀蘭渾追問:「關於她們母女,你還能想起什麼?這兩天侍郎府有沒有捎信捎東西過來,或者其他的事情?」
吳娘子思忖著,又見差役一路小跑奔進來:「郎中,掌廚和王祿帶來了!」
掌廚是東宮用了多年的老人:「逐日吃什麼是提前幾天就安排好的,寫在水牌上按日子做,今日中午定的就是吃餺飥,各處都吃了都沒事,不信郎中可以去問!」
王祿低著頭,目光有些不敢看人:「從典膳局裡按人頭領出來的,送到這裡時,看門的不讓進,我放下就走了。」
賀蘭渾突然厲喝一聲:「抬頭!」
王祿嚇得一個哆嗦,連忙抬頭,見賀蘭渾挑著眉,殺氣騰騰:「為什麼不敢抬頭看我?」
王祿又一個哆嗦:「沒,沒有……」
「我想起來了,」吳娘子突然插了一句,「積翠娘做的一手好餺飥,積翠最愛吃她娘做的餺飥!」
賀蘭渾心思急轉,大喝一聲:「王祿!你送去的是典膳局的餺飥,還是積翠娘的餺飥?」
王祿張口結舌:「我,我……」
賀蘭渾立刻就明白了:「你掉了包!來人,押下王祿!」
拔腿就往外跑:「備馬,去侍郎府!快!」
「阿渾,」李瀛一頭霧水,緊走幾步揚聲追問,「出了什麼事?」
「來不及細說了,」賀蘭渾跑得遠了,「侍郎府怕是要殺人滅口!」
李瀛還要再問,眼前灰影一晃,紀長清如一縷輕煙,無聲無息飄出房門,眨眼融進無邊夜色。
賀蘭渾越跑越快,兩碗餺飥,王祿領的是典膳局的,半道上換了積翠娘的,積翠吃了餺飥,嘗出來是阿娘的手藝——這是張家的威脅,你娘的性命在我們手裡呢,閉嘴!
所以積翠死了,死了以後就連魂魄也不敢做聲,因為她娘還在張家。
能逼死女兒封口,難道會放過阿娘?賀蘭渾越跑越急,頭上出了汗,熱騰騰的,入宮不得乘馬,離東宮最近的是重光門,跑到那裡才能乘馬,再一路奔去毓德坊張家,來得及嗎?
頭頂突然傳來紀長清的聲音:「上來。」
賀蘭渾抬頭,她在半空里,腳底下踩著星辰失,碧青澄澈的光芒照得黑沉沉的天際一方清明,她向他伸著手,眼睫低垂:「上來。」
賀蘭渾一把握住,冰冰涼涼,指骨纖細,在他手中。
第20章
耳邊有風聲呼嘯,先前跑出來的熱汗結了冰,冷嗖嗖地箍在額頭上,口鼻中的熱氣呼出來,凝在睫毛上眉毛上也化成了冰,賀蘭渾緊緊握著紀長清的手:「我一直想著御劍而行肯定威風得很,原來能把人凍死。」
紀長清背對著他,望著前路:「那你下去。」
「下去?」賀蘭渾搖頭,「不能夠。」
便是現在要他立刻就死,也絕不能下去。
眼前是她灰衣覆蓋下薄而直的背,冷風吹過時衣襟隨風鼓盪,天色太暗,賀蘭渾看不清內里是不是還穿著別的,但能感覺到她衣衫單薄,想靠近一些,然而星辰失劍只是窄窄一把,又怎麼動彈得了?也只能向她側著身子:「道長冷不冷?」
紀長清沒有理睬,星辰失劍疾如狂風,直直向前飛去。
賀蘭渾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道長知道該往哪邊走吧?」
許是錯覺,前行的速度仿佛突然一滯,賀蘭渾低低地笑了起來:「道長放心,有我跟著,準保不讓道長迷路。」
握緊她冰涼的手:「左手邊沒有燈的一帶是東夾城,你橫著飛過去,看見遠處燈最亮的地方沒?那個是重光北門,飛到那裡向左,那個燈火沒那麼亮的是含嘉門,你正對著含嘉門往右飛,過去第五個坊就是毓德坊,張家是坊牆上開門的第三家,到跟前我再告訴你。」
紀長清能感覺到他熱烘烘的呼吸,吹在她後頸上鬢髮邊,吹得鬢邊的碎發微微晃動:「離遠點。」
賀蘭渾反而離得更近了,笑嘻嘻地握著她,手心的熱度透過肌膚,源源不斷傳過來:「我膽子小得很,看一眼底下就頭暈眼花,道長得保護我。」
膽子小麼?方才對著死屍時,不見他有半分害怕。紀長清忽地橫眉,方才他摸過屍體之後,是不是不曾洗手?
揚手拂袖,賀蘭渾嗖一聲摔出去,詫異地拖著尾音:「道長!」
身子在半空中停住,衣袖招展,掛住星辰失的劍尾,聽見她冷淡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在那兒待著。」
所以為什麼,突然又翻臉了?冷風嗖嗖吹過,颳得臉上一陣陣疼,胸口的熱氣被風吹散,再又熱騰騰的升上來,賀蘭渾幽怨含笑:「道長真狠心。」
星辰失載著一人拖著一人,速度明顯慢下來,紀長清抬手拔下雲頭簪,青煙繚繞中青芙一躍而出:「阿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