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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聲清脆:「一頭泥豬,一根卦簽,也敢在阿師面前作怪,洛陽城的妖物越來越不成氣候了!」
「青芙,」女子抬眼,望向凌波宅的方向,「走。」
雪越下越急,無數肉眼看不見的蒼灰色氣息混在銀白雪色中,迅速席捲北市。
……
凌波宅中。
阿母童凌波逐個檢查舞姬們的裝扮,千叮嚀萬囑咐:
「渾羊歿乎和燒鹿筋送去給刑部的賀蘭郎中,再抬兩罈子新豐酒,那是皇后跟前的紅人,便是使出吃奶的力氣,也要討他歡心!」
「玉露團和巨勝奴送去給大理寺的裴丞,再上一壺紫筍茶,他是賀蘭的死對頭,千萬別讓他倆掐起來!」
「萊娘呢?怎麼還不出來?等著她上戴竿哪!」
眼看舞姬們打扮得脂香粉艷,裊裊婷婷往前廳去伺候,童凌波雙手合十,忍不住念了一聲佛:「阿彌陀佛,八個月了,連鬼都不肯登門,今日總算老天開眼,送來這兩位貴客!」
「阿母,」侍婢匆忙奔來,「萊娘從樓梯上摔下來,傷了腿了!」
前廳。
門窗緊鎖,簾幕低垂,腦香氣熏人慾醉,樂工們抖擻精神,將一曲《喜春鶯》奏得花團錦簇,纖腰赤足的舞姬踏著紅氈越舞越急,衣袖中髮髻里飄飄揚揚灑下無數花瓣,她的人便也隨著花瓣,飄向正中坐著的高大男人,刑部郎中賀蘭渾。
縴手向琥珀杯中斟滿一杯新豐酒,柔若無骨的身子順勢便偎傍過去:「郎君,請飲一杯。」
「有毒。」賀蘭渾支著一條腿歪在榻上,低眼看向杯中酒。
「啊?」舞姬一雙美目望著他,整個人都怔住了。
「水仙,根莖葉花,全株有毒,」賀蘭渾伸手向杯中一撈,拈起從她發間落入酒中的水仙花瓣,笑吟吟的,「我可不敢喝。」
「啊,」舞姬掩了嘴低呼一聲,「奴無知冒犯,郎君千萬恕罪!」
腮上紅著,身子軟著,又向他懷中偎過去,賀蘭渾卻在這時探身去拿案上的酒壺,讓她撲了個空。
嗤,旁邊席上大理寺丞裴諶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當!賀蘭渾撂下酒壺:「裴七,有話就說有屁就放,陰陽怪氣什麼?」
「郎君,」舞姬想起童凌波的吩咐,連忙拿起酒壺,不動聲色隔開他們兩個,「奴再斟一杯,向郎君賠罪。」
斟一杯酒捧在手中,望著賀蘭渾不笑也似含情的桃花眼,試著再偎上去:「郎君……」
賀蘭渾身子一動,卻是換了一條腿歪著,再又讓她撲空。
哈哈哈哈,與裴諶同來的王儉大笑起來:「賀蘭渾,我就知道你沒本事碰女人!」
音樂聲恰在此時停住,滿場寂靜中,王儉洋洋得意:「你們還不知道吧?三年前賀蘭渾在長安遇見個妖嬈小娘子,他色心大發,與人家一夜風流,哪知小娘子卻是個專吸男人陽精的女妖,他被女妖榨乾了元陽,至今不能人事……」
啪!說話聲戛然而止,賀蘭渾一磚頭開了他的腦袋。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王儉兩眼一翻,撲倒在地,裴諶霍地站起:「賀蘭渾,身為朝廷命官,如何無故行兇,知法犯法?」
「來人,把王儉押起來!」賀蘭渾丟掉磚頭,拍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膽敢誹謗朝廷命官,我看他是活膩了。」
賀蘭家的僕從一向秉承主人橫行兩京、絕不吃虧的作風,立刻如狼似虎地躥上來,將滿頭流血昏迷不醒的王儉一通五花大綁,裴諶橫身攔住:「賀蘭渾,你簡直無法無天!」
「不服?」賀蘭渾咧嘴一笑,「那就陛下面前說話。」
陛下?誰不知道陛下一向都聽皇后的,而皇后,正是他的小姨。裴諶黑著臉,忽聽簾幕中一聲喊:「上戴竿嘍!」
戴竿,是舞姬頭頂一根數丈高的長竹竿踏著樂聲戲耍,若是技藝精湛的,竹竿頂部還會裝一座木雕的蓬萊仙山,上面用各色綾羅做出仙花仙草,又有祥雲白鶴之類,再由手腳靈活的小孩裝扮成仙童,在山頂跳躍舞蹈,乃是從兩京教坊密不外傳的絕技。
但凌波宅的戴竿比之教坊更勝一籌,因為教坊的仙山用的是孩童,凌波宅的仙山,用的卻是年輕貌美的女子,賞心悅目不說,難度也高出幾倍,二十年前,阿母童凌波正是憑著這手絕活壓倒教坊諸人,一手將凌波宅打造成洛陽第一的舞坊。
再爭論下去也沒個結果,反倒耽誤了正事。裴諶沒再說話,接過僕從遞來的金瘡藥,俯身給王儉包紮。
賀蘭渾也不管他,向榻上一歪,拎起了酒壺。
舞台中,戴竿的舞姬雙手扶住長竿,嬌叱一聲:「起!」
數丈高的長竿被她一拋,輕輕巧巧上了頭頂,樂工奏起音調歡快的《鵲踏枝》,舞姬蠻腰一擰,跳上青磚壘成的台階,向看台一個亮相。
喝彩聲中,賀蘭渾的目光順著長竿向上,仙山上空蕩蕩的,並沒有人影,再往上,是房梁中間描畫精緻的藻井。
又過許久,仙山上還是沒有人,看客們漸漸有些不耐煩,正在竊竊私語時,極高處人影一晃,一個女子從屋頂飛了下來。
高髻博鬢,衣袂飄飄,絢麗輝煌如同飛天一般,待看清臉時,賀蘭渾微有些詫異,童凌波?
她年過四旬,早已不再親自表演,今日怎麼自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