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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郎君跟阿母的關係嗎?反正家裡是阿母說了算,童郎君好幾次想做主關掉舞坊,阿母根本不搭茬,他也只好乾瞪眼。」
「蓬娘平時拜哪個菩薩?我也說不好,她每回都是一個人來,從不讓人跟著,不過我有回偷摸跟在後頭,看見她往山洞裡去了,喏,就是那個洞!」
紀長清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後院水池邊一脈假山,又開著幾個山洞,最大的洞裡香菸繚繞,供著一面鏽跡斑斑的銅鏡。
鏡子?紀長清心中一動。
第16章
主持僧匆匆趕來,指著那面鏡子解釋道:「建廟時從池子裡挖出來的,看著沒用就扔了,誰知接下來幾個月廟裡都不太平,夜夜水池子裡都有鬼哭,到底又請回來香火供奉著,從此才安生了。」
又是,香火供奉。紀長清想起張慧佛堂中藏在佛陀背後承受香火的焦木,正要進洞查看,賀蘭渾湊過來,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這廟從前是吳王的宅子,吳王壞事後才改成了菩薩寺。」
紀長清向邊上一閃,避開他拂上臉頰的呼吸:「吳王是誰?」
賀蘭渾有些意外,當年那事,也算是血洗了小半個朝堂,她竟全不知道嗎?揮手命眾人退下,彎腰往山洞裡去:「咱們先看看鏡子。」
紀長清跟著進來,山洞低矮逼仄,透著一股子潮氣,鏡子靠牆放著,鏽得太厲害了,全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賀蘭渾很快湊過來,低著身子:「吳王是陛下的三哥。」
紀長清冷冷閃開:「離我遠點。」
「道長把我想成什麼人了?我可不是那種登徒浪子。」賀蘭渾笑,「我之所以湊得近,是因為接下來我要跟你說的都是不能提的宮闈舊事,咱們得小點聲悄悄說,要不然被人聽見的話,麻煩得很。」
他又湊上來一些,嘴唇幾乎擦著她的耳朵:「吳王是聖人的三哥,十六年前以謀逆罪絞死,家中男丁處死,女眷流放嶺南,此事牽連很廣,據說抄家之日,這水池子裡到處都漂著死屍……」
賀蘭渾突然停住,咦了一聲,紀長清抬眉:「怎麼?」
「我突然想起來,蓬娘、萊娘兩個也是十六年前買進凌波宅的,」他又湊近一點,帶著點得意,眼睛亮閃閃的,「你說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關聯?」
隔得很近,紀長清能感覺到他源源不斷散發出來的體溫,在陰冷的山洞裡,熱騰騰得像個火爐子,紀長清轉過臉:「那就從十六年前查。」
「真巧,咱倆又想到一塊去了,」賀蘭渾笑吟吟的,「道長真是我的福星,自打道長來了,我查案簡直如有神助,再給我來個十樁八樁案子,我也一口氣給破嘍!」
紀長清側著臉,依舊能感覺到他拂在耳邊的呼吸,帶著雞舌香淡淡的辛香氣:「不過道長,這件事我悄悄去查,你就別插手了。」
「為什麼?」
「因為這些年總有人說吳王是冤枉的,請求為吳王平反,皇后並不愛聽這個說法,」賀蘭渾聲音壓得很低,「還因為,如今的太子妃徐知微嫡親的姑姑是當年的吳王妃,出事以後自盡了。」
紀長清並不很能明白這些曲折幽微的利害關係,抬眼看他,他便又俯低了點,呼吸夾在聲音里,輕輕送進她耳中:「徐家手握兵權,跟吳王又有瓜葛,所以太子妃並不是皇后中意的人選,皇后內定的原本是張良娣,太子卻在選妃之時,將玉如意交給了太子妃。」
選妃是以武皇后的名義,將待選的女子召進宮中賞花,李瀛選中哪個,便將手中的玉如意交給哪個,武皇后事先告訴李瀛選張惠,哪知到最後,李瀛卻違背她的意願,將玉如意交給了徐知微。
都是舉足輕重的貴女,又是當著許多人的面,此事也只得如此定下來,徐知微成了太子妃,張惠只做了一個良娣。
「為著這事,兩宮前兩年頗有點齟齬,皇后隨後就把太子妃的哥哥徐景升調出京城,去蜀州做了刺史,不過太子妃性情溫順,徐家做事也謹慎得很,所以兩宮很快又和睦起來。」
只是這種和睦,是表象還是真實?賀蘭渾看著紀長清,平常人聽見這種宮闈秘事難免要好奇,可她臉上依舊是毫無喜慍的淡漠,就好像世間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毫不相干的。
那麼他呢,三年前那一夜呢?對她來說,是不是也不值一提?
忽見她抬眼:「為什麼不讓我插手?」
「樁樁件件都犯著皇后的忌諱,」賀蘭渾笑了下,「我皮糙肉厚的,就算惹皇后不高興也能混過去,犯不著讓你趟這趟渾水。」
「不必,」紀長清抽身離開,拿起銅鏡,「我自會查。」
沉甸甸一面鏡子,正面布滿深綠的銅鏽,看不出有多少年頭,背面高低不平,應該是鐫刻的花紋,鏡身上有淡淡的檀香氣,大約是日日接受香火供奉,沾染上去的。
先前說死去的八個女子之間並沒有關聯,其實並不盡然,身為年輕女子,她們閨房中多半都應該有鏡子,至少在蓬娘的遺物中,她就見過一面金銀平脫的靶鏡。
也許,這就是其中的關聯。
賀蘭渾很快發現她若有所思的神情:「怎麼了?」
「鏡子,」紀長清慢慢撫過鏡子背後的花紋,「死的那些女子,是不是都有鏡子?」
賀蘭渾神色一凜:「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