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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 聽見紀長清應了一聲:「嗯?」
她方才有一瞬間的走神,在想他五歲的時候如何接受父親去世,母親再嫁的事實, 又想他看見崔穎與父母樂享天倫時,心裡會是什麼滋味。
眼下被他叫了一聲回過神來:「怎麼?」
「沒事。」賀蘭渾不免也猜測了一下她走神的原因,跟著取出地圖, 指著其中一點,「這裡是溯州,離長安一百多里,正好在長安往洛陽去的大道上, 我猜阿崔是去洛陽的途中經過溯州出的事。」
又指指溯州城北一點:「陰隱山在這裡, 非但離溯州城還有三十多里地,離去洛陽的大道更是南轅北轍, 阿崔不會無緣無故跑去那裡,必定有什麼緣故。」
只是眼下, 他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不過既然知道人在陰隱山,那就直接過去, 先把人找到再說。
紀長清也是這麼想, 飛快地給車馬都貼上符咒:「先趕路。」
兩刻鐘後。
溯州界碑離在道邊, 紀長清登上一旁的涼亭, 望向北邊陰隱山的方向。
青山一抹, 雲頭低低,此刻日色正好, 照著山頂上流動的雲霞, 隱隱竟有五彩流動, 非但沒有什麼妖邪之氣, 反而像是世外仙山。
「自古便傳說陰隱山有仙,據方志記載,數百年間進山尋求仙緣的不下百人,」衛隱跟上來,輕聲說道,「其中有個叫趙鳳台的最有名,鄉民都說他已經成仙,還在山下修了廟宇供奉,據說頗有些靈驗。」
遇仙。賀蘭渾也曾這麼說過,但神仙不會讓人變老,陰隱山這一派仙山景象背後,藏的只可能是妖邪。
「阿師,」青芙拉著阿錯走過來,這幾天她兩個日日相伴,很是熟稔,「阿錯的家就在城南,我送她回去吧。」
她腳程快,送完阿錯也能及時趕上他們,紀長清點頭:「去吧。」
阿錯連忙福身行禮,正要到些事,王儉湊了上來:「我跟你們一道去,正好帶上卷宗讓她家人籤押,把這樁案子銷了。」
嗒嗒嗒的馬蹄聲響,賀蘭渾去驛站打聽完消息折返回來,聽見了便是似笑非笑的神色,王儉心裡發虛:「你笑什麼?」
「沒笑什麼,」賀蘭渾從袖中取出卷宗丟過去,「去吧。」
可他的笑容越發詭異了,王儉猜他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他並不是趕著去銷案,他是害怕進山又不好意思直說,想找個藉口混過去。
「行了,趕緊走吧,」賀蘭渾沖他擺擺手,「不用著急回來。」
他知道他怕,其實他也有點犯嘀咕,若是妖魔鬼怪真刀真槍幹上一場,哪怕是死他也決不會皺皺眉頭,但眼下卻是悠悠閒閒一派仙境的模樣,仙子仙童,黃蝶老翁,越是未知,越是令人不安。
死他不怕,但是變老?賀蘭渾想來想去,老上幾年甚至十幾年也沒問題,總不至於差到哪裡去,但如果一下子老上幾十年呢?如果他一夜之間變成六七十歲的老頭子,牙齒頭髮掉的精光,哆哆嗦嗦連路都走不利索呢?
賀蘭渾齜牙,催馬來到涼亭邊上,彎腰向著紀長清:「道長。」
紀長清抬頭,看見他彎彎的眉眼:「有沒有什麼不會變老的符咒?」
「沒有。你可以不去。」她也不想讓他去,前途兇險,沒必要帶著個凡人一起涉險。
「去,怎麼能不去?」賀蘭渾下了馬,與她並肩站著,「你們都在裡頭呢。」
崔穎在裡面,她也要進山,是福是禍,他都要跟她們一道。然而心裡還有點落不到實處,半真半假說道:「如果我變成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道長可不能嫌棄我啊。」
心口處一涼,紀長清纖長手指點上來,賀蘭渾低眼,見她飛快地在他心口處畫了一個無形的符咒:「入山後跟著我,不要走遠。」
這符咒能讓他始終在她方圓一里的範圍,有她照應,總不至於出大問題。
賀蘭渾無端想起家養的貓兒狗兒,脖子上經常掛著鈴鐺,走起來叮噹作響,主人便就知道它們在何處——這符咒,倒像是她給他掛的鈴鐺。
低低笑起來:「先前在洛陽那會子,道長還想用符咒讓我不能靠近呢。」
不錯,那時候她曾對他用過禁制咒,以免他糾纏得可厭,然而禁制咒對他並不起效,紀長清曾反覆想過其中的關竅,與其他人相比,他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們曾有過肌膚之親。
但,從未聽過說過歡好能令咒術失靈,不當是這個原因。
除此以外,另一個可疑之處就是媚狐珠,那珠子取不出來,如果她運功強逼,還會慾念叢生,必須與他親近才能緩解。
是媚狐珠。紀長清凝眸,那珠子一直推著她,讓她不得不與他親近。但她見過的媚狐珠不止這一顆,別的珠子沒有這個怪異。
所以那夜她吞下那顆,有問題。紀長清步子一頓:「你動過媚狐珠?」
「什麼?」賀蘭渾抬眉,「什麼媚狐珠?」
紀長清與他日漸熟稔,能看出他的神色不是假裝,他是真的不知道此事,況且以常理來推斷,若媚狐珠是他動的手腳,那他必定蓄意已久,又豈會連她的姓名都不知道?
「沒什麼。」眼下不是深究此事的時機,紀長清走出涼亭,「進山。」
半盞茶後,車馬停在陰隱山下,紀長清抬頭,看著眼前插入雲霄的孤峰一座。
山腳下積雪還沒融化,可這座山上已經是青蔥翠綠,一派春日景象,而且大多數山並不會像陰隱山一樣,孤零零的只是一座山峰矗立在眼前,異常的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