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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冷冰冰的地上,與我沒關係的旁人都能立刻圍攏過來焦急看著我,有人按著我的傷口試圖為我止血,有人跑出去請大夫。
可是我的夫君,他卻置身於人群之外,他看我的眼神沒有一丁點在意,而是——你怎麼還不死?」
「我帶著不甘,在劇痛之中死了,如他所願那般,死了,而他卻在陣陣仙樂聲中飛升成仙,一身紅衣化作雪白戰袍,仿佛昭示著喜堂變靈堂的慘劇……」
說到這兒,雲桑桑努力壓下喉頭的澀意,努力壓下眼裡湧上的幾分譏諷。
她喝了一口茶水平穩情緒,然後抬頭看著對面的淵寧王。
「你瞧,方才山魅它姐姐的故事,與我的故事是不是有那麼一點相似?那狗皇帝周鈺紳殺了那麼多人,又殺了形同於授業恩師的山魅姐姐,卻不用受到任何懲罰,還能投胎轉世擁有一段美好的人生。我遇見的那陵曜神君,他殺了人也沒有受到懲罰,他還能去天上做他的司法天神……」
她搖搖頭笑道,「所以你們聽山魅的故事是在聽故事,而我聽著,就像是聽到了自己的人生……相似的境遇,讓我如何不觸景生情?同樣的,我也沒立場勸山魅放下仇恨,因為我自己都至今沒能放下這仇恨。」
淵寧王靜靜地凝視著雲桑桑。
雖然他已經從八哥鳥口中得知了陵曜神君殺雲桑桑的事。可是,遠不如聽她自己說起來觸動人心。
光是聽著,他都能想到她那時候有多茫然,有多絕望。
死在最幸福的一天,死在距離幸福觸手可及的時候,而且是死在最愛之人之手,難怪她死後會化作厲鬼,無法安息。
雲桑桑的目光從淵寧王身上移開,她望著湛藍的天,繼續往下說。
有時候話匣子一旦打開,不說完是不願意閉上嘴的。
既然已經說了這麼多了,那何不將後面的那些事全都傾訴給朋友聽呢?
雖然她還不知道對面這人的真實身份是誰,可他已經算是她的朋友了。
「我不知道死後的我為什麼沒有去地府,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因為什麼契機得以滯留人間變成厲鬼,等我有意識的時候我就已經成了厲鬼,我在不斷吸收周圍陰氣強大自身,我只有一個念頭——殺陵曜,報仇,救桑華。」
「人間的道士和尚想來超度我,不僅無法超度,反而被我的陰氣反噬吐血受傷。」
「地府來勾我的魂,可是誰也近不了我的身……」
「從牛頭馬面到黑白無常再到判官親臨,他們誰都拿不下我,我自己後來都困惑,我明明只是一個普通人變成的鬼,為什麼他們都說我很兇,說若不趁早解決,等我一日日吸收天下陰氣我遲早會成大患……」
淵寧王聽到這裡,心底生出了一絲絲怪異的感覺。
他微眯著眼打量著雲桑桑,所有所思。
之前八哥鳥說雲桑桑當年死在了陵曜神君手中,心有不甘於是變成了厲鬼,天帝因為她是陵曜神君的家屬,特意招安她,只要她願意放下仇恨就能晉升為神……
原來竟不是如此麼?
她當時竟然有那麼強大的力量,連地府判官親臨都拘不了她的魂?
若真是如此,那麼後來天帝願意給她機會做神仙,恐怕不是看在陵曜神君的面上。
而是……
天帝知道她吸盡天下陰氣必成大患,所以及時出手……
淵寧王摩挲著茶杯凝視著雲桑桑。
真是奇怪,她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呢?
雲桑桑不知淵寧王的心思,還在繼續往下說。
「地府的人奈何不了我,便將此事上報天界。」
「很快,天帝就讓神仙下凡傳話,問我是想要在天兵天將的圍剿里徹底灰飛煙滅,還是放下對陵曜神君的仇恨,上天界做神仙。」
「我選擇了做神仙。」
說到這兒,雲桑桑停頓了一下。
她望著淵寧王,莞爾:「我其實也知道,就是因為我的屈服,讓天界沒人看得起我,他們都說我膽小怕死,都說我沒骨氣。
可是,既然可以好好活,我為什麼要灰飛煙滅?我都灰飛煙滅了,誰還能替我替桑華討回一個公道?」
她緩緩抬頭望著湛藍的天。
她眼神淡漠,嗓音極寒:「我有一個心愿,它紮根於我心底,從千年前到現在都沒變。我想要陵曜的命,我想殺了他,換我的桑華回來。而這個心愿,得我活著才能實現,我若是死了,誰能替我殺了陵曜?」
淵寧王聽得心裡有一絲絲疼。
原來她會答應做掃把星,是因為她想留著這條命去殺陵曜神君。
所謂的沒骨氣,只是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死了,就再也見不到她心裡最愛的那個人了。
她要活著殺了陵曜,才能見到她的桑華。
可是……
「你以為你殺了陵曜,你的桑華就能再回來麼?」
淵寧王知道自己要說的話會很殘酷,但是,他想告訴雲桑桑。
他說:「雲桑華只是陵曜在人間歷劫時的轉世,早在陵曜甦醒恢復神格的時候,雲桑華就徹底不復存在。
即便你殺了陵曜,也無法逆轉他們二者的關係。你要知道,他們之間從來就是陵曜為主,雲桑華只是陵曜幾萬年時光里短短几十年的小插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