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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光芒勉強照亮室內,也僅是映照出蘭花螳螂半邊身影。
她柔粉色的外骨骼有大半隱匿在黑暗中,當蟲母看向自己時, 與昆蟲無異的複眼中不包含任何感情。
真正的,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狩獵者。
“響尾蛇不許我再見你。”
可當蘭花螳螂開口時, 嬌俏的聲音和爛漫的語氣, 又瞬間抹消掉了她身上的非人感。蟲母苦惱地用利爪點了點自己的下巴, 顯然這個動作是在模仿響尾蛇的習慣:“真討厭。”
“為什麼?”舟鯉問。
“他說你會帶壞我!”蘭花螳螂不開心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
舟鯉啞然失笑:“我是問你,既然他不許你見我,為什麼還要偷偷來?”
已經很晚了。太空中沒有晝夜,可按照標準時, 這是所有日行動物休息的時間。
蘭花螳螂沒有回答。
她安靜下來,整個室內陷入沉默。
那雙複眼如同寶石, 剔透、純淨, 同樣地, 也不會含有任何屬於哺乳動物的情緒。
擁有智能的種群,會利用眼睛傳達情緒:恐懼也好,喜愛也罷,亦或者是最直接的殺機。
但蘭花螳螂沒有,她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
她若不擺出表情,沒人知道蟲母欲圖殺戮還是愛護。
因而每每被她用視線鎖定,舟鯉都無法確定,蟲母究竟是想殺了她,還是想與她親近。
“響尾蛇想要和你生寶寶。”蘭花螳螂說。
舟鯉頓時瞭然。
這次,怕是想殺了她。
“你感受到了威脅,是嗎。”她平靜問。
但舟鯉不怕。
既然蘭花螳螂選擇悄無聲息來到她這裡,並且等她洗完澡、與她交談,就證明蟲母並沒有遵循本能行事。
“是的。”
蘭花螳螂誠實地承認。但點頭過後,蟲母又微微低頭。
她的利爪稍稍向上,挪到了唇邊,面部唯一與人類完全相同的嘴唇徹底抿緊,這倒是讓蘭花螳螂多少展現出了幾分屬於人性的遲疑和糾結。
“但我不能生寶寶啊,”她為難道,“我是沒有用處的蟲後,所以把合適的資源讓給其他同類,好延續族群,也是應該的。”
“你不是我的同類。”舟鯉出言糾正。
“我、我知道!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蘭花螳螂並沒有說出個所以然。
她根本就不知道。
舟鯉沉吟片刻,邁開步子。
蘭花螳螂隨時都可以出手,輕而易舉地將舟鯉扼殺在原地,但舟鯉不怕她。
纖細的姑娘邁開腿,每一步都走得端正優雅——這部分的禮儀習慣早已刻進了舟鯉的骨髓中。
舟鯉踏著輕盈步伐來到蘭花螳螂面前。
“說不出來,我們可以用另外的方式溝通,”舟鯉伸手,虛握住蘭花螳螂的利爪,“建立精神連結可能會有些疼,你介意嗎?”
蘭花螳螂搖了搖頭。
舟鯉莞爾:“好。”
而後冥河水母的觸鬚如地府的陰影般,細細密密地順著舟鯉潔白的小臂爬上蘭花螳螂的外骨骼。
蟲母的翅膀幾乎是頃刻之間炸了起來,舟鯉能明確看到她在壓抑住自己的進攻本能,好在精神連結的成立比蘭花螳螂的動作更快。
呼與吸的時間,舟鯉就捉住了蟲母的意識。
而後她猛然進入了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意識空間。
蟲族的記憶構架並不是流動的。
這叫舟鯉反而手足無措——胡蜂也好,姜星辰、響尾蛇,甚至是自己的,所有人的記憶呈現在她的面前,都是一個個的片段影像,或許受到記憶主人的左右會有些失真,但總歸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舟鯉無法完全理解蘭花螳螂的記憶。
她的記憶像是一塊塊碎片,像是損壞後還沒修復好的數據,有些是幾幀幾秒連成的片段,有些乾脆則是一個個畫面,或者更乾脆的,在蟲母認知中屬於“記號”的存在。蘭花螳螂的視野也與銀河系的其他物種完全不同,複眼帶來的畫面,不論是色彩、還是成像,都比智靈族複雜得多。
光是畫面中從未見過的顏色就讓舟鯉眼花繚亂好長時間。
但最終,她還是藉助精神連結,一點點理解了蘭花螳螂的意識世界。
她看到了蟲母的記憶。
要理解起來有些複雜,可舟鯉仍然圇吞著明白的大概的信息。
最初的碎片零零總總匯集於一處,在舟鯉的意識中,拼湊出了足以連貫成影像的畫面。
“真的要做嗎?”
“有什麼問題?”
“這也……太殘忍了吧。”
隔著水聲的討論忽隱忽現,舟鯉睜開眼,第一視角看到的液體讓她本能地驚慌瞬間,而後在透過玻璃罩看到兩名穿著白大褂的人類安定下來。
蘭花螳螂的記憶告訴舟鯉,二人是負責照顧維護她的研究人員。
其中一名研究員附身摸了摸玻璃罩,似乎是在端詳著躺在培養皿中的蘭花螳螂。他面露不忍:“還沒出生,就要摘除生()殖()器()官,有點不人道。”
“不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