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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群凡人中,南宮塵很惹眼。
一襲雪色的白袍,一張無面的臉,與嘈雜匆促相比,他沉靜如水,平靜似風。
他坐在街市的角落,面前擺了幾盞紙糊的螢火燈籠。
來往凡人對他十分畏懼,不敢靠近,但路過都會一種古怪的目光瞄向他。
有膽大的小孩們駐足在面前,發出天真卻殘忍的笑聲:“小怪物,沒有臉,沒有眼,沒有嘴巴不說話——”
在嘲諷的童謠聲中,他依然靜默,仿佛天地之間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虛無。
如他所說的一樣。
——他不在乎。
那些陰葵的種子就是這樣換來的嗎?
桃桃站在遠處,忽地回想起這些年來細枝末節處的種種。
除非桃桃與他說話,他從不會主動開口。
多數時候,他只是沉默地聽她和慧覺交談、打鬧。
而哪怕是桃桃主動開口,他也像是沒有任何表達的欲望,寫出的話語言簡意賅。
因為他太安靜,桃桃常常會忘記,在那小屋還有第三人的存在。
可分明他存在的痕跡那樣清晰。
他會在東極扶搖木下與慧覺探討術法。
每當那時,桃桃就躺坐在高高的樹杈上,或發呆,或遠望,聽慧覺低低的聲音,與他手中樹枝掃過塵土的呲嚓聲,那聲音沉穩、輕柔,聽得膩了,她就伴那聲音入睡。
他會在狂風颳破屋頂時去很遠的山澗伐木。
桃桃跟在他身後,看他冒著細雨在迷宮一樣的荒原上穿行,看他站在無人的枯樹下採伐,看他將砍好的樹枝帶回小屋修補房頂,桃桃一路蹦蹦跳跳,摘路邊的野草逗弄飛蟲,採石縫裡開出來的野花,無聊地和他扯閒話。
他很少會回答,回到小屋時桃桃才發現,他修補的房頂正對著她夜裡睡覺的床板。
雖然鬼魂不會被風吹雨打,但睜眼看到無盡的邪氣之雲,也不是件令人愉悅的事。
他會在桃桃去河邊捉魚時坐在一旁陪她。
大多數時候他是被桃桃強行拉來的,她一個人無聊,慧覺要誦經打坐要修煉術法,她只能叫他。
雖然無法說話,但有人在身旁總勝過沒有。
桃桃很難從他臉上窺探出他的心情,在桃桃眼裡,他一直是個沒有情緒、淡漠至極的人。
桃桃忙活半天只捉到三條,累得癱倒在河邊的荒石灘上。
躺著躺著,她開始打滾,帶些嬌俏,帶些撒嬌,還帶些無賴:“要是魚能自己飛到我面前就好了!”
南宮塵雙手各伸兩指,指尖相抵。
神聖淨化之力自他指尖流瀉,一道雪白的印記出現。
他觸動那道白色的印,落入溪中。
溪流於神聖淨化的光芒之中靜止,清澈的水珠自水面飄忽而起,映著寒夜的冷芒。
與水珠一起浮於水面的,是數百條大小不一的河魚。
桃桃:“哇——”
她回頭眼眸亮瑩瑩的:“這是什麼術法?”
南宮塵:【沒有名字。】
“你自創的?”桃桃佩服道,“太厲害了吧!”
南宮塵點頭:【你取名。】
桃桃立即盤腿坐在溪邊思索,可她的腦袋寸草不生,空空如也。
她想了半天:“要不……就叫捉魚印?”
真糟糕,想這麼久就想出這個。
桃桃臉紅,心想自己活著的時候應該挺沒文化的。
南宮塵依舊淡淡的:【好。】
不悲不喜,不卑不亢。
桃桃面對沉穩而淡泊的少年,瞬間又不覺得臉紅了,
——反正他沒長嘴,不會有機會嘲笑她。
她從浮上水面的魚中隨便挑了幾隻帶回小屋,養在屋前的魚缸里。
南宮塵和慧覺修煉時,她無聊得只能和魚打架。
他會在桃桃在荒原迷路睡著後抱她回家。
桃桃那好動活潑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能在這一方天地里忍耐幾個春秋簡直不可思議。
她也曾想過要走,去人間看看,但不知為什麼,每當看到南宮塵靜坐在東極扶搖木下,那念頭就打消了。
——是無趣,但血脈與靈魂似乎被什麼東西牽絆住了。
要她頭也不回地走掉,她做不到。
於是,她只能以小屋為中心在附近溜達。
某次桃桃外出閒逛時,剛好邪祟過境,她好奇追著凡人逃亡的方向去看。
那時天很黑,遍地都是凡人的殘屍。
她在染血的荒原中站了很久,再一回頭就找不到路了,最後睡在了染血的荒原上。
醒來時,她已經被南宮塵抱在了身上。
慧覺提著一盞光芒黯淡的螢火燈,走在他們身後。
桃桃睡眼朦朧:“你們怎麼來了?”
慧覺:“你兩天沒有回家。”
“怎麼找到這的?”
“是他說,前幾日烏雲異動,邪祟過境,你剛巧出去,又喜歡看熱鬧,所以來這個方向找找。”
少年肩臂沉穩有力,抱起桃桃遊刃有餘,他沒說一句話。
桃桃問慧覺:“怎麼總是你在說?”
慧覺笑:“他抱著你呢,哪來手寫字?”
桃桃又問:“那你為什麼不抱我,讓他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