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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風與當然聽過邪神新娘的傳言:“你會跟他走嗎?”
桃桃托著腮,乏味地說:“如果長得好看,可以考慮啊。”
關風與沉默了,他刨了會兒木花,心裡那股酸澀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消斂。
那是他第一次開口說那樣長的句子。
“聽師父說,大多數鬼魂死時的形象就會幻化成他死後的模樣,如果他是吊死鬼,那很有可能會長著長舌頭,如果是跳樓、車禍,或者別的死法,可能連完整的一張臉都沒有。”
“這樣,你還想跟他走嗎?”
桃桃絲毫沒有被嚇到,她專注盯著窗外的雨,聲音懶洋洋而明朗:“只要是他,就可以考慮。”
在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一天,同時也明明白白地失去了。
那不是他的東西,心裡也沒有他,那日的關風與這樣告訴自己。
十八歲後,他下山遊歷。
以為這樣可以讓自己的心靜下來。
可即使是這樣,那日夜縈繞於心尖的影子還是清晰如舊。
許多年後,他才徹底醒悟。
在這一生中,有些人,是註定忘不掉的。
……
關風與每年回一次寂靜寮。
每一次寂靜之主問起他混沌冢與清風觀的事,他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寂靜之主厭惡他嘴硬,操縱十首噬心蠱讓他痛不欲生。
可她也始終不敢真的殺了他。
一枚成功潛入到混沌冢的棋子,就算此刻不受控,未來也還是有用。
每當他冷汗淋漓、渾身顫抖走出寂靜寮時,總能看到崔玄一站在門外。
十二年。
關風與在寂靜之地生活了十二年,說過的話寥寥幾句。
這其中,大多數的話給了眼前這個漂亮的男孩。
第一次見到崔玄一時,他很年幼,被丟進蠻荒獄歷練茫然無措,拽著關風與的衣角不肯撒手。
這讓關風與想起了曾經的自己,於是保護他、背著他走出了蠻荒獄。
最初崔玄一很依賴他,只是人總歸是要走上不同的岔路。
“師哥。”
當年,在親眼見到那女人隨手殺死幾十個無辜的凡人之後,男孩問他:“他們為什麼要惹老師生氣?”
男孩小小的雙眸里已經蘊染了和那女人一樣的血腥氣:“讓老師生氣的人,都該死。”
此時崔玄一站在他面前,抱著雙臂,問出口的話一如當初:“師哥,你為什麼要惹老師生氣?”
關風與漠然,從他身邊經過,沒有再說一個字。
……
桃桃生日那夜,關風與的飛機晚點。
在完成了混沌冢的驅邪任務之後,夜色很深才回到了清風觀。
什麼邪祟的新娘,什麼活不過十八歲,他不信。
只是就算不信,也要回來的,這是她成年的日子,他該回來。
山路很長,還下起了暴雨。
當他踏入清風觀的那一刻卻看見李三九因為毒酒七竅流血失去了氣息,而桃桃也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寂靜寮的暗靈師站在院子滂沱的雨中,崔玄一站在人群的最後。
見他回來,崔玄一也很詫異:“師哥?”
“你做了什麼?”關風與聲音沙啞而冰冷。
崔玄一察覺到他的情緒,沉默了片刻,故作輕鬆地聳聳肩:“是老師說要她死,師哥,你不會又要違背老師的意思吧?”
暴雨滂沱,關風與耳里只聽到一個“死”字,其他一切都被湮沒在了雨聲里。
六道心鏡從他手中浮出。
一半的暗靈師被他就地誅殺,鮮血剛一落地就被暴雨沖刷得不留一絲痕跡。
崔玄一被他傷得狼狽:“崔栩一,你瘋了嗎?”
大概是瘋了吧。
如果不是崔玄一帶著十首噬心蠱的雄蟲,催動雄蟲讓他體內的雌蟲開始噬咬,讓他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剩下一半的暗靈師,包括崔玄一,都會通通消失在這瓢潑的雨中。
絞痛過後,再清醒時,關風與身處寂靜寮的暗室。
他手腳都被鐵鏈鎖住。
崔玄一手中握著骨鞭站在他的面前:“十首噬心蠱之所以在我手上……”
關風與頭腦昏沉,滿腦子都是那夜的雨聲與驚雷,他抬眸,幽不見底:“她人呢?”
“……是因為我哀求老師,讓她把雄蟲交給我,我不想她再折磨你,可是那晚你竟然連我也要殺。”崔玄一將話的後半句說完,漂亮的眼眸暗沉下來,“為了那個叫應桃桃的女人,你要殺我?崔栩一,你才是那個最沒有心的人。”
關風與雙眸之中只有漠然。
崔玄一凝視他很久,忽地殘忍笑了:“她死了。”
少年輕聲呢喃:“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被囚禁在寂靜寮受刑那兩個月,是關風與人生中最暗無天日又漫長的時光,比之幼年更令人窒息。
她死了。
那個會抱著一盆花站在他面前,說他是菖蒲的女孩。
那個踩著板凳為他煮藥,將自己最後一顆奶糖塞給他的女孩。
那個明明很小卻總喜歡自詡為師姐的女孩。
那個會在臉上塗抹花的汁漿,在地上打滾要求師父也照做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