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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消亡,天下至清。
這句看似美好的願想,在此刻卻成了最恐怖的詛咒。
混沌消亡,世界未必會清明。
但混沌消亡的過程中,一定是處處滿布陰謀、血腥與殺機。
桃桃的頭難以抑制地痛了起來。
她想起李鶴骨,那夜閩城海嘯前,他曾對她說過。
各山各水各有靈,人生於世間,亦各有道。
寂靜之主有她的道,而桃桃她的道,也要自己去找。
那夜李鶴骨的神情直至今日她仍記得。
——困惑,蒼涼,還有無解的釋然。
或許那時他已經知道了世界的真相,卻仍以身殉道。
哪怕身後就是十方煉獄的滾油烈火,他仍選擇救了下一城的蒼生。
“寂靜之主的道。”桃桃問道,“又是什麼?”
“從某個方面來看,暗靈師所做所為在一定程度上維繫了世間的平衡。”
桃桃不解。
慧覺為她解釋:“我說過,天道只有微弱的靈智,是一把衡量之尺。”
“它衡量的就是世間的正邪與利弊。”
“只要世間正邪維持在相對平衡的狀態下,在天道的認知里,在場雙方棋子勢均力敵適合廝殺,它就不會創造太多的載體進入棋局。新的載體入場難免會起紛爭,紛爭一起,被捲入其中的還有無盡的蒼生。”
“盛世殺靈師,亂世殺邪祟,由暗靈師維持的平衡雖說也有流血與殺戮,但比起因天道插手而造成的大規模的紛爭好了太多,當年屠神夜的屍山血海,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所說的當年,對於桃桃而言是才經歷過的不久之前。
血海中的氣味仿佛還縈繞在鼻端,還有南宮塵染血的衣袍與暗紅的眼。
桃桃無力地笑:“這麼說來,還要謝謝暗靈師了?”
慧覺摸摸她的頭,從前都是她摸他。
在他風燭殘年的時候,竟然反過來了。
他笑:“暗靈師既不是邪祟,也不被靈師承認,新的載體進入,世間動盪,他們無論如何都會面臨麻煩,所以將世間的秩序拿捏在自己手裡,是在天道下偷生的最好辦法。世間清明,不是他們心中所願,他們所殺的人也並不該死。”
“尊上不殺崔故伶,是因為她與彌煙羅共生三百年,是世間少有洞悉了天地間規則的人。如果這一次失敗了,那麼有崔故伶的存在,哪怕並非正義,哪怕只是為了她的私慾,依然可以用最小的代價維繫世間的平衡。”
桃桃抓住他話中的關鍵:“這一次失敗?南宮想做什麼?”
“難道你以為他擊碎煉獄之門,碾碎十方璞,是因為對人間有恨?”慧覺笑,“沒有愛,哪來的恨?”
不是恨。
也沒有墮魔。
桃桃突然意識到,當她再次睜開眼時,一切都不會改變。
可對於南宮塵要做什麼,她一無所知。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他輕聲道,“但我相信,毀掉十方璞必然有他的理由。”
“彌煙羅有它的道,他當然也有,只是他的道,不能為外人道。”
“天道以屠神陣殺他,牽連你再一次消散在他面前,如果他要毀掉人間,三百年前就動手了。”
桃桃:“屠神陣不是皇室驅邪司布下的嗎?”
“皇室驅邪司怎麼會知道神明的弱點?又怎麼會知道凡人念力的箭矢可以置他於死地?”
“打破了大邪祟時代的壁壘,他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有他在,邪祟不敢逾越城池,天下太平,沒有狼煙,靈師與邪祟需要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魂歸煉獄。”
“這對天道而言,太漫長了,所以,他必須要死。”
“他擁有天道七分之二的力量,也擁有七分之二的意識,這一切在他消亡之後,都要被天道回收。”
“到那時,他的力量就是天道的力量,他的意識就是天道的意識。”
“天道無情,可他偏偏動了情,由他越陷越深,那意識中沾染的情.欲會蔓延到天道本身。所以,在他動情被天道知曉的那一刻,就失去了不死之身,失去了神明庇護的身體會漸漸衰竭。”
桃桃回想起許多畫面。
難怪她復活之後,南宮塵動用了靈力會臉色蒼白。
如果不是身體的衰竭,他也不會那樣輕易被困死在屠神陣中。
那對他而言,根本就是一場無解的必殺之局。
“天道只能殺死他在人間的肉身,無論意識又或是力量,它都無法強行回收,唯一的辦法,是他主動交還。”
“可他不願——”
“——你說過會相見,他只是,還想再見你一面。”
桃桃曾以為,南宮塵被鎮壓在阿修羅海之底是因為墮了魔,可那不過是他與天道的對峙。
那些力量,那些記憶,那些被視為髒污的七情六慾,他不願歸還。
只要他放下,隨時可以離開那無盡的血海與熔岩,而後,成為無情無欲、沒有記憶的神明,俯視人間。
阿修羅海血浪滔天。
他待在煉獄之底三百年,只為了再見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