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頁
可惜, 天剛蒙蒙亮。
沒有幾個年輕人有緣見著這一幕,穿著橙黃色反光制服的清潔工已經「唰唰唰」地把落葉掃作一堆。
清潔工抬起頭來, 喊住一個形色匆匆的老熟人,「唷,白姐,那麼早要去哪呢?」
被喊住的人是附近社區居委會的主任白玉琴,她攏了攏自己的外套, 答:「我去趟辦公室, 最近的事情太多了。」
清潔工似乎有些疑惑, 「我不是聽說你已經準備退休了嗎?」
白玉琴嘆一口氣,「是啊, 可事情太多了, 我得在退休前把所有事處理好, 不然沒法放心。」
清潔工把手中的大掃帚立了起來, 「哎喲,白姐,你就等著享清福吧。我聽說你女婿能幹著呢,在咱們市作協——我打聽了半晌才知道作協是什麼——中國作家協會,了不起啊!」
聽起來很高大上,可白玉琴沒有引以為傲,只說:「我是不指望能靠他們小年輕享福的,他們能把自己家裡的事搞好、不給我添亂, 我就很滿意了。我自己手上還一堆事呢, 你慢慢掃, 先走了啊。」
白玉琴分管的社區有好幾戶人家都讓人心急火燎的,尤其是老唐的孫女,現在這樣子怎麼能叫人放心啊。
想到這裡,白玉琴立刻從兜里拿出了手機,在蕭瑟的秋風中撥出了一個電話,「小尚啊,我上次跟你說過的小唐——對,得漸凍症的那個,你今天要是有空再去看看她,跟她好好說叨說叨啊。」
被人惦念著的小唐現在過得還不錯。
在鬧鐘響起以後,唐元晴又賴了會床,然後才慢吞吞地從床上起來。
她的速度可能比蝸牛還要慢,用唯一能動的左手把床邊的輪椅勾過來,然後慢慢地挪動著,把自己整個身體移坐到輪椅上了。有了輪椅後,她的速度稍微快了一些。
以輪椅為腿,她帶著自己笨重的身體去到衣櫃前,換了一套寬大的休閒服。
哪怕是漸凍症患者,她全身的肌肉大多已經無力、萎縮,能動用的身體部位越來越少,到了今年,已經只剩下腦袋、左手的肩關節、食指和中指能動,但她仍然頑強地一個人活著。
勉勉強強算是能把自己照顧好。
肩關節讓她仍可以做一些大動作,食指和中指讓她可以進行些精細的操作,比如點滑鼠和打鍵盤。
如果沒有在現實生活中看到過她,光看她的網絡上留下的足跡,誰也想不到這些背後會是一個漸凍症患者。她像所有人一樣追番、追劇、玩梗、時刻緊跟網絡熱點,這是一個走在時代前列的年輕人。
只是,她在某些方面仍然無法做到只靠自己,比如做飯。
唐元晴推著輪椅來到廚房,看著趙阿姨在爐灶上顛勺、翻炒、放調料,動作一氣呵成,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裡面裝滿了羨慕,「哇,趙阿姨,今天做的什麼?好香~」
「蒜苗炒臘肉,這肉是我們老家熏好帶過來的,你要是喜歡,我回頭再給你做。」趙阿姨手上的動作沒有停,繼續說:「你早上起來後別空著肚子玩電腦,我做好的包子在微波爐里,你熱熱就能吃。」
趙阿姨是聘請的鐘點工,每天來一趟。
除了做飯,她還會做一些唐元晴沒法做的家務活,比如洗衣、晾曬。
趙阿姨人很好,但這不是出於情義的好,而是建立在勞務合同上的,唐元晴每個月都要支付一筆錢給她,包括固定的工資以及菜錢。
這也是居委會的白玉琴一直擔心的事情——只進不出,即便銀行卡上躺著長輩留下來的財產,但遲早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最好還是能找一個輕鬆的工作,而且能賺到足以維持她生計的錢。
唐元晴也曾認真考慮過工作的事情,那是她高中的時候,雖然父母都意外去世,她自己也患上了凍症,但受影響的身體部位不多,右手仍然能正常書寫,而且還有爺爺奶奶在,她對生活的希望是大於絕望的。
在高考結束後,她的分數不錯,考上的大學也不錯,可厄運接二連三地降臨。
先是病情加重——明明她在確診的那一天就很清楚地知道:漸凍症是一種無法根治的疾病,而且會慢性地、進行性地逐漸加重,可這一天真的來臨時,她仍然覺得受不了。
受不了也只能忍著,在爺爺奶奶的鼓勵下,她用了很長一段時間來重新學習怎麼用僅剩的左手生活,她也不想做一個只能完全依靠爺爺奶奶的小廢物,她學著生活自理。
可等到她可以用左手漂亮地寫出自己的名字時,爺爺也去世了,只剩下她和奶奶。
而且,她的病情還在繼續惡化,除了肩關節附近的肌肉、食指和中指,左手上的其他肌肉也在漸漸萎縮,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只能讓肩關節拖著肘關節去做事情。
在勉強念完四年大學後,她卻根本找不到任何一家願意接收她工作的單位,只能「啃老」,一老一病全靠著奶奶的退休金度日。在奶奶去世後,退休金也沒有了,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存款。
唐元晴本來想自殺的,可看著照顧自己和奶奶多年的趙阿姨,她有些狠不下心。她想:等到銀行卡里的錢花光,再也無法支付趙阿姨的薪酬時,她就解僱她,然後再選擇一個人安靜地死去。
或許是因為有這樣的想法在,她的社會關係很簡單,她不願意再結交新的朋友,怕自己再拖累別人。哪怕每天在網上飄蕩,她也沒有結交過任何一位網友,更不用說現實生活中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