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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條被人從外塞進窗縫裡,窗戶一開便掉了下來,打開一看,上面是重鈞的拙劣字跡,蚯蚓似的爬了滿紙。
她掃了一眼,竟是封道別信。
信上述道,他長留在京城,許久不曾回過斧師山,怕寨中人掛念,派人來尋,所以提前回去,順便修整一下山上的事務,此後若有機會,有朝一日再來拜會故友。
他向來是雷厲風行的性子,說走便走了,臨走前竟還能想起她這位故友,前來送封道別信,樂嵐心下感慨萬千,喜憂參半。
重鈞是唯一一個知道她身份底細的人,他這一走,她連個愁悶之時倒倒苦水的對象都沒了。
他在信上說要回去修整事務,樂嵐卻隱約記得,斧師山的事務無論大小是從來不讓他經手的,他回去修整哪門子的事務?
昨夜僥倖發現了天命司的玄機,她原計劃著找個時間到南渡橋去,同重鈞探討探討,商議下一步的行動,眼下人去船空,她連話都沒處說了。
樂嵐將信紙折好收起來,頭一次嘗到了寂寥的滋味。
當晚,她又化成飛蛾,悄悄飛進了相府。
這一次她分了一半的神識在上面,不會像上次那樣只能旁觀,除此之外做不了更多,她不但能看能說,必要時刻還可以化作人形,免去了許多麻煩。
她照舊飛過窗子,停在他面前的紙上,李未陽放下了筆,微微有些詫異。
飛蛾大多數壽命極短,活不過三朝兩暮,這隻蛾子格外長壽些。
他覺得有趣,拿筆尖在它身上戳了戳,把白蛾點成了黑蛾。
樂嵐被他糊了一身的墨水,卻也不惱,靜靜趴在一邊,看著他鋪紙研墨。
她挺喜歡李未陽安靜的樣子,可偏偏大多數時候他並不怎麼安靜,像現在這樣靜靜練字的時刻不可多得,她一邊望著他的側顏,一邊琢磨著自己的心事。
她不想對他隱瞞自己的身份,卻怕他聽了一時受不住,每每按捺不住想要說起時,最後都打了退堂鼓。可她現在既然恢復了真身,兩人的婚禮就在年後,她總得讓他知道自己娶的究竟是什麼人。
他喜歡的是冷玥,能接受得了原本無比熟悉的人忽然變成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模樣麼?
簡而言之,他能接受得了自己的真身麼?
發愁。
她惆悵了一會兒,回過神時,抬頭卻見李未陽正盯著自己發呆。
一人一蟲對視著,誰也不知對方在想些什麼,沉默了片刻,樂嵐振翅飛到了他臉上,拖出一道長長的墨跡,以此發泄自己的不滿。
李未陽伸手撈了個空,靈力化成的飛蛾敏捷非常,以他的身手根本抓摸不著。
樂嵐飛累了,停在桌角上歇息,手伸過來時也未躲,李未陽將她捉了過去,看著躺在手心的小蟲,忽然傷感失笑:「我竟淪落到同一隻蟲子相伴取樂的地步……」
樂嵐一怔,被他這說憂傷就憂傷的情緒嚇著了。
她變成飛蛾只是覺得好玩,不知哪個地方觸動到了他脆弱的神經,他感傷了片刻,便將她放回桌子上,起身回了內室。
她躊躇了一會兒,還是跟了過去,等他入了眠,從帳上下來,搖身化作了人形。
想撬李未陽的話,比從石頭縫裡撬猴子還難,不過沒關係,她有的是辦法讓他開口。
她默念了個口訣,榻上的人眉頭不安地一蹙,又緩緩舒開,陷入了冗沉的夢鄉。
清醒時問不出來的話,在夢裡說也一樣。
第59章 .夢遺
這裡是一道開滿山花的小山坡, 夜色如水,星野四垂,李未陽尚不知自己從何而來,忽然便出現在了山頂,神色有些茫然。
樂嵐悄無聲息地現了身, 在他身邊坐下, 問:「在想什麼呢?」
夢中人往往是不知道自己在做夢的, 他此時還不大清醒, 沒了平時巧言令色的掩飾, 微微笑道:「想你呢。」
做夢的好處之一便是, 再聰明謹慎的人, 在夢幻之中也會身不由己地忘記防備,甚至忘記身份,離開那些雜七雜八的紛擾事,只剩下心中最直白最真摯的感受,是探查秘密研究人心的不二之選。
引人入夢於常理而言是不合規矩的, 若是在夢裡偷窺別人的隱私,那更是一件缺德事, 她特意編織造個夢境, 只是想藉此機會打開各自的心扉,順便試探一下李未陽的反應。
她托著腮, 半哄半騙地問:「白天在想什麼呢?」
李未陽看著她, 眼光脈脈溫情依舊, 道:「想你呢。」
果真是在想她, 至於這麼愁眉苦臉的麼?
她癟了癟嘴,問:「都想了我什麼?」
他沒有言語,輕輕按住了她的頭,在腦門上一點,「想你這裡都在想些什麼。」
樂嵐被他點得腦子裡一懵,他的臉龐近在咫尺,目光炯炯仿若洞燭,她沒來由的泄了氣,聲音低了下去:「我也在想你啊。」
李未陽湊近了些,手撐在她腰後的草地上,問:「想我什麼?」
「想你……」
等等,話題怎麼又帶到她身上了?
她險些著了他的套,急得一挺背,後背卻撞到了他胳膊上,李未陽順勢把人攬到了懷裡。
他在夢裡無疑大膽了許多,兩人第一次離得這麼近,樂嵐一時間有些不大適應,渾身的骨頭都在鬧彆扭,偏偏李未陽還不肯安分,把下巴抵在她肩上,呼吸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