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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受傷以來,她時常隱了身形前來探望,他的傷勢起初有府里的醫官照料,用不著她親自動手,可這貨偏偏耍起了賴。
每逢她來,他一定竭力喊痛,而且要大喊特喊,喊得樂嵐過意不去,兼之心中愧疚,便幫著照顧了兩天他的起居。
此後,他就得寸進尺,越發矯情起來,連醫官也不再請了,只等著樂嵐幫他上藥。
因他時常獨自關了門料理傷口,府里的下人們起先還好奇,他們家公子一個人是怎麼往背上上藥的,胳膊夠得著麼?
時間長了,見他不但沒有什麼不適,氣色反而越來越好,效果比醫官在時還管用,也就慢慢習慣了這一怪異舉動。
反正他怪異的地方近來越發多了,也不在乎多這一樣兩樣。
比如時常一個人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完了還樂呵呵的傻笑;
又如一個人喝茶的時候,偏偏要擺上兩隻茶杯,還不時給兩隻杯子續茶;
再比如他以前最不喜歡甜食蜜餞,卻命人在房間裡擺了許多奶白杏仁、栗子糕、鴛鴦卷等果點,甚至還多設了一張軟塌。
僕人們紛紛感慨,以前多靈光的一張腦子,偏偏就遇了刺,成了現在這番神神叨叨的樣子。
樂嵐洗淨手,走到桌邊倒了杯茶,李未陽偏頭笑看著她,道:「若每日都能如此,我情願再多受幾次傷。」
「再來幾次,你的小命就沒了。」她咽了口茶,白了他一眼,腦海里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狐疑地盯著他:「你是不是每次都在我走之後,悄悄把膏藥給揭了?」
「哪有的事!」李未陽頓時叫冤:「我巴望著快些恢復還來不及,怎麼可能自戕自毀?」
「是嗎?」樂嵐眼裡滿是懷疑,似是不信,「那為什麼我給你的藥都沒有起過療效?」
他苦惱地嘆了聲氣,神色也頗為不解,「許是因為體質不同,神界的藥對於我這個凡人來說起不到什麼作用吧。」
說著,他又想到了某處,嘴角慢慢暈開笑來,「現在痊癒不是剛剛好麼?既不會誤了過年,也不會誤了婚期。」
樂嵐嘴裡噙了口茶,不方便講話,便沒有理他,這時,自遠處忽然傳來數聲沉重的鐘罄之音,接連敲了九下,響過之後,停了片刻,又敲了九下。
如此接連往復,足足敲夠了二十七響,鐘聲才帶著悠遠的餘音緩緩平息。
她聽出來這是皇城上用來昭告萬民的廣陵鍾,非遇重大國事不響,上一次鳴鐘,還是冷將軍當年北伐收復玉門關,凱旋迴京時。
樂嵐自小到大也只聽過那一次,因其鐘聲沉響而刺耳,十分具有辨識度,方才一響,她迅速便發應了過來:都城裡出大事了。
她回頭看向李未陽,只見他的神色也凝重了下來,目光落在鐘聲傳來的方向,不知在沉思什麼。
她問道:「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李未陽緩緩舒了口氣,眉間的思緒卻並未放鬆一分,「二十七響,這是殤音……陛下,駕崩了。」
第65章 .贈劍
皇帝駕崩了。
同一個消息, 聽在兩人耳中, 卻是不一樣的心思。
樂嵐先是震驚了須臾, 誠然在這舉國哀悼的情況下, 對殤音感到歡欣於逝者而言不大莊重,但聽到這鐘聲時,卻還是有一股喜悅難以自抑地攀上心頭,這積年冗敗的國家, 總算要改天換日了。
新帝即位,以前那些紛雜錯亂的勢力和關係便如同蛛網一般迎風而落, 那些見得人的, 見不得人的,到此也該偃旗息鼓,消停消停自謀去路了。
重明此前答應過,若他登基, 首要的事情便是將連笙從九宮山那天寒地凍寸草不生的冰窟窿里解救出來,待舉罷小斂及大殮,齋期一過,便有使臣領了手詔前往九宮山迎接公主回都。
先皇后此前早被遣返回原國,已經久不聞近況, 性命倒是沒什麼大礙,只是今生怕是再也踏不入國疆半步,小公主此番回來, 是個徹徹底底沒爹沒娘的苦命孩子了。
樂嵐高興了一會兒, 又憂慮了一會兒, 覺得有什麼東西附在了身上,偏頭一看,只見李未陽正以一種喜憂參半的目光望著她。
按照宣朝皇帝的喪儀,駕崩後文武百官須齋戒三天,二十七天內在京百姓摘冠縞素,一月之內不准祭祀,三月之內不准嫁娶。
皇帝陛下死的也太不是時候,此時臨近年關,這個新年卻得在青煙裊裊滿城縞素中過了。
不單單是新年,樂嵐的生日宴便在年後幾天,一併排在了服喪期內,連帶著正月十五的秦晉之期,也推遲到了百天之後。
樂嵐小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婚期放在春後也好,那時候天暖和,出去遊玩也方便。」
李未陽去捉她的手,被她輕輕一躲,敏捷地閃開了,她調皮一笑:「笙兒馬上要回來了,我先回去準備準備。」
他站起身來,張開雙臂:「臨走前來抱一下。」
樂嵐並未如他的願,只是學著他的樣子,隔空做了個擁抱的姿勢,嘿嘿一笑,在李未陽無奈的目光下消匿了身形。
她早先便給連笙提前備下了禮物,都是這段時間四處搜羅來千奇百怪的小玩意兒,回去檢點了一番,沒有什麼遺漏,便照常吃罷晚飯,上床就寢。
混混沌沌、似眠未眠之間,眼前卻忽然有成片逐團的雲霧蒸騰起來,仿佛她睡在蒸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