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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將軍大名冷朝天,人稱冷麵朝天,在戰場叱吒久了,養了一身的殺伐果絕,走路都帶著殺氣,兼之他平時不苟言笑,往那一站簡直就是一尊冷鐵凶神。
受他的影響,旁人都以為她是個小凶神,樂嵐上學堂時,有個小男孩經常隔著窗子往她這邊望,結果她一回頭,他就跟見了鬼似的往牆根一縮,不露頭了,好像她的目光里有刀子。
眼看著,她也到了該要訂親成家的年紀,雖然沒有人向將軍府提親,但她並不著急,凡人成婚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只需要繼續做她的郡主,她的將軍爹娘自會選一個如意郎君出來。何況還有份胡扯八咧的荒誕命格,未來命運的走向還不清楚,她這輩子娶大學士的女兒是無望了,能不能嫁的出去還不一定呢。
馬車穿過花市,到了郊外最大的踏青邂逅場所,樂遊原。
她和謝顏來的算早了,郊原上已經人來人往,公子王孫出雙入對,才子佳人絡繹不絕,她們下了車,往河堤那邊去,堤上垂柳剛剛發了嫩黃的芽,繞著河岸開了一溜金黃燦爛的迎春花,往東走時,老遠就能聞見香氣。
河堤上站了幾對人,隔著柳簾,有一人的背影分外眼熟。
她們一路走來,謝顏吸引了不少目光,小廝在岸邊布置好茶水竹凳,她和謝顏甫一坐下,周圍便不著痕跡的聚了不少人過來。
樂嵐環視了圈周遭,發現這些自詡風流的青年才俊襟上沒一個別的是西府海棠的,這才稍稍放心,也暗贊了聲謝顏的聰明,西府海棠不是什麼名貴的花,但它的花期卻開在四月,倘若不是悉心培育照養,這個時節最多別根海棠樹芽。
那些年輕的才俊既是為了佳人而來,不免要吟哦幾句,以彰文采,但他們既不能吟哦得太過直接有失禮數,又要凸顯不凡博得佳人青睞,便開始旁敲側擊,不吟雪月,只談風花,恰好謝顏發上戴了朵西府海棠,便紛紛以春風為題,作起海棠的詩來。
樂嵐啐著茶,啐了一肚子的酸水。
茶是好茶,但那文章實在不忍卒聽,她放下杯子,百無聊賴地拿腳尖撥地上的草,草葉一下一下地點著地面,心裡盤算著,倘若把這堆醋溜白菜一腳一個全送到護城河裡餵魚,到時候一撈一條酸菜魚,開家酒館豈不省事?
又覺得如此一來對河裡的魚太不公平,無端要喝那麼多酸水,想法只得作罷。
她看了眼謝顏,那些才俊做完文章之後還要微笑著請她點評一番,謝顏是個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的好姑娘,一一評點過了,那些人得隴望蜀,便要做更多的詩作來,她救不了謝顏,只能自救,便尋了個由頭走了出來。
小廝看見,忙帶了把傘過來給她遮陽,樂嵐把他勸了回去,一個人沿著柳堤散步。煦風和暢,她走著走著有些出神,忽然眼前人影一晃,李未陽朝她笑道:「趙姑娘,再往前走就掉河裡去啦。」
初次見面時,樂嵐隨口化了一個姓,後來他知道了她的身份,也並未改口,樂嵐看見他有些驚訝,問:「你也出來看花?」
「主要是看人,順便看看花。」他道,忽然目光越到了她頭上,詫異道:「好白的玉蘭!」
「……」白玉蘭能不白麼。
他白衣藍衫,襟前坦坦蕩蕩,不像是出來點春的,她正想著,頭上忽然一動,這貨竟然把她的花給拔了!
李未陽道:「我方才遇到一位姑娘,頭上也戴了朵白玉蘭,正愁著沒地方找,可巧就遇見你了!」
她正要發怒,他一抬手,她頭上又是一動,李未陽道:「有借有還,拿你一朵白玉蘭,還你一朵綠陽春。」
說罷,便抹腳溜了。
樂嵐不知道綠陽春長什麼樣子,聽名字應該是種清麗脫俗的小花,往頭上摸了摸,只摸出來一朵花的形狀。
她沿著河堤又溜達了一會兒,聽見背後有人叫她,一看竟是謝顏。她終於不堪重負,從那群書生里逃出來了。
謝顏一路小跑過來,有些微微的喘,雙頰浮起一層極美的紅雲,春光嫩柳下,愈發顯得人比花嬌。
她忽然理解了李未陽的那句「看人,順便看花」。
謝顏平復了呼吸,眼光卻奇怪地盯著她頭頂,問道:「你頭上那是什麼?」
樂嵐答道:「綠陽春。」
謝顏的神情頓時古怪起來,讓她有些惴惴:「有什麼不妥麼?」
她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她的這份遲疑讓樂嵐更加惴惴,把那花取下來一看,哪裡是花,分明是一團柳葉,揉成了花的形狀,鵝黃裡帶點綠,看上去還十分新鮮。
扯淡的綠陽春!
她沒聽說過這名字,還道是自己孤陋寡聞,沒想到根本就是李未陽胡謅出來的,她堂堂定邊大將軍的掌上明珠,三十三重天上的那個、那個未來的什麼神仙,竟然被個小人誆得頂團樹葉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了這麼遠!
怪不得自打李未陽走了之後看她的人就多了,看著無辜地躺在掌心的「綠陽春」,她覺得這口氣不能就這麼了了。
李未陽拿了她的玉蘭之後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樂嵐四處留意頭上別著玉蘭花的女子,發現這樣的女子不在少數,然而到處卻找不到李未陽那個引人矚目的背影。
她賭著一口氣,一直找到了中午,終於在一座小亭子下面看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