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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瑞臨。」我睜開眼與他對視。「你讓我幽族失去了賴以生存的能力,成為大越的附庸,你讓阿淵和祭司一族承受罵名,你讓我失去了家園,我要如何能原諒你?」
「我願意彌補這一切。」他急切地看著我。「要怎麼做?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放下對我的恨?」
我沉默了許久,看著他眼中的希冀漸漸褪去,又開始凝聚出狂暴的風雪。
「替我報仇。」
我突然開口。「白秦,還有二皇子。一個都不能放過。」
他眼中的風雪驟然散開,露出晴空霽月。
「好。」他微微點頭,唇角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意。
我們走出庭院,在小鎮上隨意亂逛。與幻境中不同,這裡人聲鼎沸,充滿了生機,鮮活無比。小巷道裏白米糕的酸甜和女兒紅的醇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特殊的味道,聞過之後,久久不能忘懷。
麗水鎮雖然不大,卻什麼都有。鎮上甚至還有一座規模不小的戲樓,戲樓邊正奏著一曲鳳平調,台上一名男子金冠博帶意態瀟灑,雙手輕持了一柄玉如意,正往對面的女子手中遞去。
那女子妝容華麗,頭上戴著一頂裝飾著寶石的發冠,衣袍,此刻正對那男子含情凝望,米分面含羞笑意盈盈,口中唱道:「……縱有百里美玉千里金,怎及鳳凰于飛歡喜情意……」
我看得挺有興味,卻聽得旁人道:「這齣『鳳落幽山』實在妙極,不知道太子殿下與那女王之間是否真如戲中一般……」
「想必是更加纏綿悱惻,要不然那女王怎捨得將幽國拱手奉上?」
眾人會意而笑,我在笑聲之中怔忡片刻,低頭只看見自己的手指蒼白,微微顫抖。
「這是怎麼回事?」齊瑞臨面色陰沉,立刻揮手召來隨行的侍從,封了整個戲台。戲台的老闆和唱戲的戲子們被帶到我們面前,連連求饒痛哭流涕。
原來近些日子已有流言在大越漸漸傳開,流言說這一次大越之所以能拿下幽國,是因為幽國女王愛上了鳳鳴太子,才以國為嫁,只求追隨太子左右。幽國女王為與太子長相廝守,還假死以求脫身,將王位傳給了幽國的王子殿下。
這唱戲的戲班,原來也頗有些來歷。他們原本是延國王室的後裔,大越攻占延國之後,為了表示寬仁,抑或是羞辱,特意在麗水鎮上建了這麼座戲台,規定這些殘留的王族後裔必須在這裡唱戲為生,不得離開麗水半步。然而這戲班好死不死演了這麼一齣戲,觸了鳳鳴太子的逆鱗。
太子震怒,要將戲班的一干人等統統處死。我看準時機求了個情,他們雖不必死,但也只能在伶人館度日,就此淪落風塵。
☆、第89章 共主春秋
八十九章
不過是流言蜚語,它傷害不了我分毫,其實利用得好,說不定能成為我的助力。這流言假假真真,虛虛實實,顯然出自知情者之手。此人的目的無非是為我添上一筆污名,順便離間我與齊瑞臨的關係。除此之外,流言還暗指鳳鳴太子以不光彩的手段拿下幽國,十分有損於太子在大越國中向來光輝卓絕的正面形象。
齊瑞臨承諾說他必會揪出這流言背後的主使者,給我一個交代。其實不用查我也知道,這流言跟二皇子脫不了關係,端看他要如何對付這個對他不懷好意屢屢使絆的兄弟了。
大概因為這件事,齊瑞臨心存了些內疚,接下去的路程中對我噓寒問暖百般體貼,看得陳雅陳意唏噓不已。陳意更是私下勸我不要太執著於過去,珍惜這得來不易的緣分,我也只是置之一笑。
走出麗水鎮之後不久,我們路過了一段荒原。荒原綿延千里,其間有數座城池,竟然都已荒廢。枯草遍地,老鴉哀鳴,累累白骨觸目驚心。
這些城池也曾經歷繁華,也曾人聲鼎沸,空蕩的建築依稀還能看出原本的宏偉,然而如今已經沒有了人煙。那積著白骨長滿枯草的荒原,曾經也是沃土肥壤,曾結出稻田果實,如今已全然荒廢。
雖然聽過關於大越國饑荒一事,親眼目睹依然令我深受震撼。從小生活在幽山之內的我們,從未曾體會過什麼是飢餓窮苦。我們的土地不耕而肥,四季有獲,溪流之中有無數魚群,隨意捕撈;山野之中更有大小獸類,源源不絕。我們的腳下便有金礦玉脈,山洞之中自有明珠琉璃,采之不盡,用之不竭。
而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人們正在經歷痛苦。有的地方被洪水襲擊,衝垮了家園,淹沒了田地;有些地方數年不曾降雨,土地中再結不出糧食。他們無奈,絕望,企盼著他們的天子能降下恩賜,拯救他們於水火,然而他們沒能等到。
連年的征戰早已令大越國國庫空虛,征戰得來的那些收穫又用於下一次的糧草軍備,而皇室和貴族們還需要維持窮奢極欲的生活,怎麼辦?
加重賦稅,提高關稅,打壓商人們,從他們的嘴裡挖出錢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指望皇室拯救這些難民,顯然很不現實。
我突然深刻了解了大越國皇帝為什麼急於對幽國用兵,為什麼堂堂一國太子要絞盡腦汁冒著生命之險潛入幽國。幽國的富庶豐饒成了他們眼中唯一的希望,只要攻下幽國,便能解決財政難題,更可以以幽國為糧草供給地,進一步大舉進攻白秦和東夏。這一舉兩得的主意,怕是很久很久之前便已生根在大越皇帝的腦海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