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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對他來說是很新鮮的體驗,過去在這個逼仄陰暗的船艙,除了多莉雅,只有他體內那些陌生而沉睡的靈魂陪著他,他無法喚醒他們,也等於沒有這些「同伴」。因為多莉雅總是不能達成他的要求,他們的對話在爭吵、尖銳的指責、叱罵中度過,從來沒有這樣絮絮叨叨的,充滿活力和友善的聊天。
沙門從回憶中回到現實,露出十足人性化的神情,問道:「塞亞,你是做什麼事情的人類?據我所知,人類除了小嬰孩和老人,都有工作。」
沉默片刻,塞亞道:「我是個旅行商人,駕駛飛船就是我的工作。」
「沒有目標嗎?」沙門吃驚,「像父親那樣,漫無目的地旅行?啊,做生意?」
塞亞嘲諷地牽了牽唇角:「這個宇宙的生物可沒有做生意的概念,或許強盜生意可以行得通。」見沙門又有話要說,他不耐煩起來,伸出兩根手指示意「停止」。
「別羅嗦了,我吃罐頭,你插電極!」
「塞亞,你太好了。」
沙門失散的同胞在離多依尼亞帝國2光年的行星上,靠近新興領土——星雲領,就荒神的隨機率來說,距離並不遠。
不過,沒有塞亞的飛船的話,沙門表示,他就要騎著螞蟻生化獸去和部下會面了,有損皇者威嚴。
塞亞不止一次想把這隻話癆機器人的嘴堵起來,可是又下不了手。
「陛下!」
那兩個機器人部下都有著石青色的頭髮,喜容滿面地圍住主君:「太好了,你平安無事,我們都連接不到其他的朋友。」
塞亞默默待在飛船下,感到一條無形的線分隔開來。
就像他旅經各地,所感受到的隔閡那樣。無論那些世界如何野蠻,如何可怕,如何怪誕,那些民眾還是一體的。惟獨他,是一個異類。
就連他唯一的家,時鐘城也一樣。
不願回想那個地方,塞亞叼起一跟煙,打起火星。話癆機器人估計還要說很久。
果然,過了二十多分鐘,沙門才回過身,由衷地道:「謝謝你,塞亞,你真是一個很好的人類。」兩名機器人隨從也向主君的恩人致以誠摯的感謝。
黑髮青年的表情靜止了,那是一種難以名狀,患得患失的情緒。
「你認為……我是人類嗎?」
「當然了。」沙門詫異,「我沒有透視你的生理結構,但是你的行為習慣、容貌特徵,都是人類。」他笑起來,「——而且出乎意料的有人情味。」
「哼。」黑髮青年別過頭,掩去臉上的神情,「沙門陛下,祝你好運了,我們就此別過。」
「叫我沙門吧。」機器人皇帝喊住他,「塞亞,等一下!」
他脫下一根項鍊,那看起來像個四方形的小盒子,透明材料做成,裡面的金色部件閃耀著動人的光輝,「這是八音盒,一種會發出抽象音符的樂器,非常好聽。你們的旅途實在太枯燥了,你把它放在隨便什麼物體上,它就會粘住自動發聲了,踩一下地面會停止,不用操作。」
塞亞怔了良久,語氣梗塞難言:「原來……你們也有音樂啊。」
「咦?」
「沒什麼。」接過八音盒,黑髮青年背轉身,昂起右臂,不帶片塵地揮了揮,「如果有機會再見的話,我會演奏給你聽我的音樂,沙門。」
水上飛艇速度很快,艾娜一行在當晚到達了小島。
薇麗兒的別墅坐落在一座湖泊的下游,一條瀑布懸掛在不遠處,水霧茫茫,空氣蕩漾著一股清爽的濕潤感。別墅的花園裡全是紅色鬱金香,鮮艷的色彩生機勃勃。原木製的小屋很原生態,但是進去才發現,大概是為了照顧病人,房屋的設計和家具都非常細膩而現代化。牆上掛著許多繪畫、木版畫,看風格不是克拉姆的作品,有些筆跡很稚拙,像小孩的塗鴉。胡桃木桌上有不少船隻模型,都蓋著玻璃罩防塵。
塞亞打開燈,揮了揮手:「四個幼崽到閣樓去睡,看星星還是談人生隨便。」
「你不要老是用趕雞的語氣。」伊恩不滿。
「嘿,你說中了。」塞亞按了按他的腦袋。
艾娜注意到一樣事物,擺放在矮柜上的一幅相片,她走過去,拿了起來。
那是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女,下巴削尖,包著紗布的右眼、雙耳和頭側都連接著導管,膝上蓋著毛毯,放在扶手上的手蒼白瘦弱得不像話,延伸出袖管的手腕可以看出青色的血管,僅剩的左眼憂鬱又溫柔,潤玉似的唇有一絲俏皮的笑意,似乎原本是個活潑大方的少女。
三個青年圍繞著她,兩個是她熟悉的人,少女的左側站著一個陌生的紅髮青年,發色是冷艷又明媚的金屬質感,眉目英俊,藍寶石般的眼睛,溫柔地托著她的手,少女大半個身子靠在他身上;右邊就是塞亞,彎腰把她的毯子拉好;克拉姆推著輪椅,似乎正和薇麗兒說什麼。
艾娜若有所悟地拿著相架,她不能理解薇麗兒經歷的痛苦,但是看到這幅照片,她覺得,她是幸福的。
友情,愛情,也許還有親情,包圍她的是世上最溫暖的感情。
就像艾娜自己擁有的。
「是薇麗兒。」克拉姆上前,一一指點,「沙門,我,」他露出幸福的表情,「塞亞。」黑髮青年臉色微紅地看過來:「別這個樣子,我那時和你清清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