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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他多麼相像。
安塔隆全身發冷,指尖不禁微微發顫。
帝國一方不了解內情,相顧錯愕。艾娜一行難以啟齒,複製體的身世在負宇宙是奇恥大辱,但是在那雙雨藍色眼眸的逼視下,艾娜還是開口:
「你是哥哥的複製體,被烏拉拉創造的……寄養在空島的複製體,安塔隆。」
克拉姆的神識只眩暈了一瞬就清醒過來,掉到妹妹的地盤他不在意,他和她早該在這裡了結一切。
他關注的是身旁的愛人,黑髮青年蜷躺著,姿勢像拒絕全世界。裹著肩頭的灰色長衣突然滲出濕痕,慢慢的,呈滴狀滾落的血紅從袖口流出來,其他被衣服包裹的地方也透出這樣的血跡,淡淡的,又觸目驚心。
金髮青年慌亂地伸手,修復下,血很快止住了。他的手托住塞亞的頸背和膝彎,高挑英挺的身體對於他一點也不重,塞亞的頭傾靠著他的肩膀,嘴唇微微開合,溢出來的也是溫熱的血液。
他哆嗦了一下,心道是剛才的內傷,治好了,治好了……對所有的自己說,除了維多利加,再也不用對維多利加說了。
黃昏的族裔,當世的教皇有一種柔韌的堅不可摧,無論何種混亂的事態下都能保持一線清明,這樣的天性曾經為他帶來了災難——被同胞妹妹傷害至深,族人俱亡,培育他們的母族踐踏他的尊嚴奉祭他的生命,然後是永生永世的噩夢,他多出了無限的自己,失去了正常的生活和自我的唯一性,變成比出生時更畸形的怪物……他都沒有選擇自殺。明天一定會更好,我也會更好,他對自己說,熬到從困頓迷惘中走出,見到了星雲帝國的先祖,見到了塞亞……生命有了全新的一天。
不,他更早遇見塞亞,在那所破廟,他獨處空幽混亂,揚手接住了那個閃閃發亮的人類靈魂。
原來這不是開始,是命運。
路凱有著韻歌者的詛咒天賦,天生能感應到世界背後的數理本質,接觸荒神伊魯瑪拉古斯達的一刻,身為數學家的他本能地解析神體,從此,神成為了他,他成為了神,人類的本質就此湮滅。
克拉姆心痛地哽咽,抱緊了戀人。
維多利加死前告訴他,地球毀滅的時候,塞亞接納了其他接觸者以外的靈魂,唯獨沒找到傾心相愛的戀人「冉依」,在尋覓時,遇到了還沒有時光回溯的零號,零號當然不認識對方,塞亞潛意識察覺了真相,打擊下回歸白海,要不是烏拉拉拉了一把,屬於人類的情感在那時就不存在了。
從零到一,數值上意味著「開啟概率」。概率即天意,塞亞是全神,克拉姆是半神,他們都能撥動概率,又不受概率所限。悖論在於,路凱是塞亞已經不存在的自己,一號是不可能狀態下的零號,他們相愛了,於是,就在重逢的那一點,零號和塞亞的命運絞成了死結。
他們註定糾纏,相戀,也註定像原初的他們一樣,回歸不可能的零點。
不甘心人生被毀,也不能接受人性被扭曲成另一種模樣,新生的神祇塑造了一段擬人程序,一個穩定的人格,就是塞亞。
他是殘缺的神和殘缺的人,怪異斑駁的雜交體,白海不容,現世也無法長久容納。荒神的本質是高熵的混亂無序,哪怕塞亞抵製得住,外界的高熵環境也會不時向他施壓,就是烏拉拉和羅切斯特所屬的命運。而來自本質的呼喚也使塞亞不斷自我否定,難以擺脫對自己的懷疑和困惑,最終必然導致人格的崩塌。
克拉姆可以想像,這段孤獨的旅程塞亞走得多麼掙扎艱難。宇宙對於代表熵寂的荒神皆無意義,所以塞亞製作出了邏輯之罪,又把邏輯之罪交給克拉姆保管,想在他這裡交託自己,把生命放在他的手心。
在不停的自我否定中尋求意義,在絕望中追求希望,拼命作為一個人而活……即使成為另一個人,即使以為自己被愛人和妹妹當成了另一個人。
所以維多利加對他說:我們愛的是你,只有塞亞,塞亞?依路安那。
「我們愛的是你,只有塞亞,塞亞?依路安那。」零號呢喃。
一見鍾情是一種命運,再次相見,我依然愛你。
即使殘缺,即使怪誕,即使厭惡自己,我們還是得活下去。
把生命剩下的碎片東拼西湊,彌補心的裂縫,只余灰燼,也在灰燼種上花,只要還活著就必須活下去。
克拉姆緊緊擁抱永恆的摯愛,對他輕輕地道:
「我愛你,塞亞。」
這是他一生唯一一次表白,不是說「喜歡你」的表白。
真正表達了心意的愛語。
懷裡的人醒過來,發出冷徹的聲音:「又想被我挖掉一隻眼睛嗎?」
塞亞動了動,四肢軟綿綿的不受力,全身疼得要命,血流滿地……好吧,這傢伙長得不像酷愛在別人昏迷時下手的變態,雖然是個挖眼狂魔,貌似他自己也成挖眼狂魔了……理智,理智。
「你想幹嘛?」塞亞努力坐起來,克拉姆扶住他:「塞亞,別再勉強自己。」塞亞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體內的人格平台已經快要瓦解,急需外來的信息補充,烏拉拉賦予他「時鐘城守護者」的強大身份,使塞亞自己組建的人體固化清晰下來,還大幅提升,但是當聽到艾娜的話產生懷疑,塞亞又抗拒了這個身份,跌回人類的體質後,受傷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