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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下午你就是在這裡演講吧?」艾娜腳尖點地跳了跳。塞亞神思不屬地「嗯」了一聲,看著圓心廣場上的埃維亞塑像。
看到兄長凝視紀念像的神色,艾娜才意識到他身上時光的厚度。
埃維亞,是一萬三千多年前建立的吧。她心神劇震,終於對塞亞的年齡有了初步的認識,更深的還不敢想。
為什麼……荒神的隨機率要把我們的時間分隔得那麼遠?
艾娜心臟絞痛,這一刻,她不再遺憾哥哥忘記她,如果塞亞還記得她,這份記憶對他太沉重了。
可是自初見起,塞亞對她的親厚和特別,又指向血緣的吸引。那是最深的障礙都無法切斷的親情,超越時光的羈絆。
「艾娜?」感到手被握住,塞亞回過神,歪了歪頭。艾娜嘿嘿笑著,手指和他的手一起結成平行四邊形、稜錐等形狀,她小時侯,哥哥就是這樣教她數學。
塞亞眉目柔和地笑起來,那些已經散落在時間長河中的碎片,陡然泛了出來,連陽光都閃閃發光,照得人心暖洋。
伊恩沒有打擾他們,靜靜注視兄妹倆把有理數、實數和複數都做了個系統複習,然後說到質數(註:也叫素數,指在一個大於1的自然數中,除了1和此整數自身外,不能被其他自然數(不包括0)整除的數)。
「對數學家而言,整個宇宙都是數列。」塞亞有感而發,灰藍的眸剔透閃耀,「數字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奇妙美好,真令人陶醉。」
艾娜知道質數,因為質數在密碼學的應用,有段時間哥哥對它很著迷。質數也是數論的基本元素,數論則是「數學中的皇冠」,許多世界上懸而未決的難題都歸結在這裡。
在數學狂青年滔滔不絕了一大堆後,伊恩不禁頭痛:「塞亞,難道你眼裡除了數字,就沒有別的了嗎?」
「有啊。」塞亞誠懇地道,「就比如男人像奇數,女人像偶數,事實上這沒有任何科學道理,但我還是能產生這種抽象的曲解。」
伊恩磨牙:這還不是走火入魔的極致?
他可不會看到一個女人就對她的身材做比例解析。
「有沒有人不讓你想起數字?」
塞亞沉默片刻,道:「沒有。」所謂的天賦,就是這樣的東西。
這世上都是傻瓜被祝福,天才被詛咒。他只能拍拍自己的肩,像勸老朋友一樣對他說:「接受它,人生就這樣。」
連面對克拉姆,他也時常鑽研他能力和身體的奧妙,例如克拉姆核心性別的定位就是應用了一種極為基礎的數學定理。
不能被2整除的數是奇數,能被2整除的數是偶數。多個奇數相加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偶數個奇數相加等於偶數,另一種是奇數個奇數相加等於奇數。
換算成克拉姆的例子,無論他的化身怎樣多到讓人髮指,只要他控制在多個奇數相加的數列,他的原始性別,就始終是「男性」。
雖然克拉姆不介意做一下根本的改造,不過被塞亞竭力制止了,這種人間慘劇哪怕最後能代換回來也不能實際驗證。
心理學上,那叫完形崩潰(註:繼承原人格的性格、記憶、思維和感情,卻不再是本人,因系統的瓦解重組而取代,新生人格和原人格相同,卻是複製品)。
所以塞亞一直糾結著無法變成同性戀,卻迫使自己朝這個方向努力——他的克拉姆必須是男性,才是原本的克拉姆。
就算這樣,他們也不會在一起。
他們的相處就像一對公約數只有1的互質數,總是摩擦著,無法取得唯一的共識——塞亞留下,放棄自由——於是不斷分分和和,無從結合。
只有一個剎那,他腦中沒有想到任何數字,血液都遠離,思維停止。
那是在一個他都想不起來的時間迷宮,他在一片昏亂的瘋狂中見到了「光」,靈魂支離破碎,快要不復存在。
那個人坐在王座上,朝他伸出手。
輕輕飛揚的金髮與周圍孤寂的黑暗截然不同又完全相融,張開的口型拉扯著他體內碎裂的聲音,將它們鞏固在一雙安穩的手中。
他想要聽清他說什麼,卻什麼也聽不見,只有一滴滾熱的水珠沿著臉頰摔碎,發出的絕響。
可是至今,他都找不出這段記憶來自哪裡。
因為他真正對克拉姆有印象,是從「仇人」的關係開始。
塞亞緊緊捂住右眼,仿佛又重溫了那挖心焚骨般毫不褪色的屈辱和憤怒。
「哥哥?」艾娜擔心地扶住他的手臂。
「沒事。」塞亞放下手,澄澈的視線猶如落滿陽光,看不到一絲陰暗的過往,「我說的東西,很枯燥嗎?」伊恩真想點頭,不過他知道他敢點,回去後會被女友大卸八塊。
艾娜十分高興兄長本色畢露:「不會啊,哥哥一向是這樣。」
塞亞暗暗納悶:我和艾娜的哥哥,就這麼像嗎?
下午兩個少年少女理所當然去聽塞亞的演講,不過讓他們囧然的,塞亞講的也是質數定理,卻比上午有趣多了,因為他大部分在舉例。
比如……用質數的次數使用殺蟲劑,能最有效地殺滅害蟲。哪怕在害蟲繁殖的高峰期,也令其難以產生抗藥性。
又比如以質數形式無規律變化的飛彈和魚雷可以使敵人不易攔截。
完畢後,對弟弟妹妹的質問,塞亞泰然自若:「演講這東西,引起人們的興趣和探索欲望就行了,具體的留待實驗室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