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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界定,就什麼也得不到。對星雲領的人民來說,我們是秩序的體現,因為塞亞想得到終點,又找不到終點,我們就是永恆的終點。」
塞亞看著愛人孩子般乾淨美好的臉,蘊含深邃奧妙的眼眸,是這個人讓他相信,這世界上有一種羈絆可以長久,長久到跨越時間,不會被不斷變化的事物磨損。
他想起,自那天夜晚以後,他再也沒有在夢中見到多莉雅,仿佛她已經知道他的選擇,他的答案,走向了渺無盡頭的霧氣深處。
只有一片孤零零的大海,他在海中無助地跋涉,反覆夢見陷進各種經歷過的困境不能自拔,應該有一個紅髮的少女扶起他,可是最後感到的,都是克拉姆抱住他,把他帶出夢境的回憶。
我以為我是孤獨的,只有孤獨是人生唯一的出路,其實我執著於旅行,是因為我早已知道我有歸處。
「自怨自艾的念頭就是不能動,動了人就得墮落。」塞亞喃喃,閉上眼,話語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在旅途中,我從來不會回頭,一個空站毀掉了,就找下一個,迷路了,就趕緊用掌握的信息計算判斷,往往一個瞬息的錯誤,就會迎來死神,果斷地遺忘遺憾,往前邁進。」
「可是這兩天我一直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沒有讓多莉雅一個就好了,不要對她那麼苛刻,不要讓她對我惟命是從。」
「我也是個愚蠢的凡人啊,太難看了。」塞亞掩住臉,手指撩起額前烏黑的髮絲,總是堅定不移的自製粉碎,臉上流露出深刻的痛苦悔恨。
「塞亞……」
黑髮青年睜開眼,克拉姆燦爛的金髮像天地間最明亮的光,天青色的雙眸溢滿關懷和擔憂。
他的手牽著他,掌心溫度交融,匯聚成溫暖的洪流。
辛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知道即使沒有我們,塞亞也能自己站起來,但是那會很痛苦很痛苦……」
「當我們軟弱時,我們需要另一個靈魂。」
沒有人不會迷惑。他想,但我必須得走出來。
錯過的已經錯過,未來還在等候。
望不到邊際的平台矗立在虛空中,人工雕琢的痕跡浸沒於黑暗,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在上面,像是螞蟻般渺小。
九根鮮紅的立柱聳立在平台邊緣,如此高聳巍峨,相對於那宏偉得不可思議的平台也清晰可見,猶如劈開黑色天穹的兇狠利刃。立柱以相等的間距排列,每一根頂端都站著一個人影,古老長袍在罡風中飛舞。
在這些立柱前面,還有個六角形的祭壇,高大如巨石豐碑,不知是否風化原因,邊緣失去了銳角,遍布奇異複雜的凹槽,正前方澆築著金屬花紋,竟然如同活物般湧出奇妙的波紋,一條平滑的直線從中間貫穿一個相切的大圓和小圓,旁邊是立體般交相繚繞的文字,充滿無法辨識的混沌含義。
這是歸一會的標誌。
祭壇上站立著十二個身影,以俯瞰的姿態掃視腳下的民眾。
在這裡,那些微小的人類就像匍匐在巨型容器底部的細菌,每一個都微不足道,數目卻龐大得恐怖,數百億,數千億,數兆……
平台四周都是無垠的黑暗,那是漆黑得一絲光芒都沒有的幽遠黑暗。
人們敬畏地仰望那看不透的蒼穹,這裡的黑暗透著最原始和最瘋狂的味道,如此蠻荒,如此古老,游離於時間和空間之前,帶著永恆的混亂和殘暴,足以吞噬所有文明。
除了高居眾生之上的存在和幽深的黑暗,他們看不到其他任何東西,只能恐懼,只能瑟縮,只能沉默。
滿意他們的神態,祭壇上的一人開口,彌撒般動聽的歌調:
「一切都是不可抗拒的神意,既然你們在生命的終點呼喚荒神,就是諸海之神忠實的子民。」
在時計領和星雲領爆發戰爭以前,歸一會與白銀女王達成了一項交易,若烏拉拉不在乎領民的死活,就讓歸一會挑選可作為「信仰糧食」的人選。
在苦難遍地,災禍無常的時計領,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空島人民是歸一會的潛信徒,不出長老會的預料,當使徒的天災降臨,恐懼的人們紛紛祈求神的庇佑。
投身荒神的毀滅預言,祈禱可能的新生,好過在這個恐怖的宇宙朝不保夕。
這就是時計領人民的心態。
仿佛感染一般,越來越多的人露出虔誠又畏懼的神情,紛紛低下頭祈禱起來。他們大多衣衫襤褸,帶著絕望而麻木的神色。
人群的深處,一小簇人完全不引人注目,艾薇因領的島主貝爾?艾薇因緊緊抱住一個四五歲的孩子,觀察周圍人的反應。少數護衛和侍女遮擋住他們。
「奶奶,他們在做什麼啊?」懷裡的男孩天真地問,他有著稀少的黃皮膚,黑髮黑眼,只有輪廓和貝爾夫人相像。
「噓!」老婦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淡色的眼眸沒有表露出內心的情緒,綻開和藹的笑容,「夏安,我們也禱告好不好?就照奶奶平時教你的歌。」
「好。」夏安乖順地道,唱起奶奶教自己的童謠,「當融雪的季節來臨,我睜開雙眼放聲歌唱,你所給予的勿忘草,就在這裡……」因為不同的語言和有節奏的調子,周邊沒有人奇怪。
塞亞……貝爾夫人不安地望向深不見底的黑台,不知道我能不能和夏安一起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