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詛咒般的音符變得鋪天蓋地的巨大,他的世界只剩下她,回憶只有她,一切痛苦和甜蜜變得只來自她……
清晰的男聲撕開無盡的恐懼和扭曲的容顏,澄澈如最初,來自他自己:
『如果你們不能承受,就選擇成為他人吧。』
不。
金髮青年迷亂的眼神恢復清醒,看著空曠下來的黑色世界。
我是克拉姆?維因那提亞,星雲領的教皇,二十五區的失敗品,黃昏的遺孤,永遠只能是我自己。
無數瑩綠的光點宛如蝴蝶灑落的磷粉,風裡是微不足道的低語,來自不久前死去的異族孩童,激昂的靈魂顫音只換來一聲無言的嘆息,他能夠告訴他們什麼?
生命的意義從來無法訴說。
刺骨的寒風掠過大地,四野顯得孤獨而寂靜。
「烏拉拉。」青年走上前,對已經不存在的親人道,「也許我們本來不該來,但是我們來了,我們看到了美麗的風景,聽到了精彩的故事,經歷了未知和冒險,被人們真心感謝和歌頌偉大的事跡,擁有了不一樣的色彩和明天,我們怎麼可能回到從前?這個世界美好到我們不能拒絕,他總會有嶄新的一天,太陽還會散發明亮的光芒,我想守護這讓我永生難忘的景色。」
「那時我太年輕不明白許多為什麼,後來我明白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作為人,作為一個有智識有盼望的生命就是走下去,抱著信念,讓善良和希望永遠存在。」
「你想要的……是什麼?」
當不同的理念彼此衝擊,不同的感情互相衝突,世界就不再單純。陰影橫亘其中,在每一處分界和裂痕之間等著吞噬你。
迷茫,痛楚,留戀,甚至不知身在何方的感受,他都知道。這種灰暗就是他選擇的道路,是滿天的噩夢,也讓他和新的世界認識,讓他一天天接近幸福,讓他開啟和塞亞邂逅的時間。
時間是我忘記了再多事,也能清晰記得你的微笑。
砂金色長髮的青年默默垂下頭,掰著柔軟的手指,數著還有的餘生。
如果非死不可,我只有一個願望,讓我獨自死去。
「克拉姆!」
教皇不悲傷也不遺憾,回首朝戀人綻開燦爛的笑容:「塞亞。」
黑髮青年從深空女神下面走來,艾娜等人驚訝地看著金髮青年身後顯露的輪廓,那是一棵無比恢弘壯闊的樹,閃耀的金構成光芒萬丈的樹冠,卻是在青年腳下,茂盛交錯的樹根融入了蒼茫天穹,與天地同寬,輝煌的光彩將青年整個人籠罩在內,構築出宇宙和生命的壯麗宏偉。
克拉姆看了看這棵樹,一點也不覺得一棵倒懸的樹有什麼問題的樣子。
因為在他人生記憶的最初,樹葉篩落的光鋪展在他躺著的樹根上,閃閃發亮的太陽猶如在身邊。而更蒙昧的童年,夜空是下方無邊無際的黑色深井,追尋的黎明在宇宙深淵的另一頭。
就像一場顛倒大夢。
塞亞不意外,克拉姆沒有上下和方向的概念,睡覺時不抱著他,都會倒過來。
「死了就死了,來不及做的事別自責。」青年摸出煙盒,艾娜等人明白過來。
「這裡的……」伊恩環視空蕩蕩的周圍,說不出話來。
艾娜注意到熒熒綠光圍繞在佇立的金髮青年身邊,像無數的亡魂和思念都縈繞著他,那些妖異的斑蝶在他身旁飛舞時,顯得柔和又聖潔。
打起火星,塞亞看著對方,突然有不好的感覺,他分得出每個克拉姆細微的分別,可是他端詳這個人,竟然和零號完全一樣了。
初始化,難道是……塞亞有極度糟糕的預感。
「塞亞。」
克拉姆開口道,「我們黃昏之民的物質基礎,是破碎的星辰和屍體。生命死後的意念構成我最初的意識,久而久之成為了我的『靈魂』。『我』這個概念,最開始就和他人聯繫在一起,世界和我是共存又共亡的關係。我們是活人最害怕的那道門,死者渴望返回現世的通道,我是組裝的靈魂碎片和死去的世界的回音。」
艾娜、伊恩和蓋亞怔住了,他們第一次知道,克拉姆是什麼。
「所以我是天生的『教皇』。」
金髮青年靜默片刻,在心裡道:烏拉拉可能也是自己選擇了白銀女王的懲戒道路,她有自己對世界和人性的理解。
「從承載了生命的意識,理解了死亡起,我就想安撫那些悲傷而不甘的人魂。」
「你想說那些破爛是你意識到的『人生』?」塞亞惱怒地抽起煙,「如果這讓你感到生活充實滿足,那我沒話說,太長的壽命是夠無聊的,可是讓你感到太多背負的苦惱,還是拋棄了吧。」
「塞亞,你能夠把自己本身,切開嗎?」
「……」
「我走入過世界,體驗過你們的宇宙。」看到艾娜、伊恩和蓋亞驚訝的眼神,克拉姆點點頭,依然安靜地凝視戀人,「我想我勉強可以算是一個人類了,我有時也會覺得辛苦,想放棄,可是那是最難割捨的部分,好像沒有了,就不是自己,背叛了最珍視的東西。」
想到長久以來折磨自己的追尋欲望,塞亞心底湧出強烈的煩躁和憤怒。
「煩死了。」他掐熄了手心的煙,順應心意道,「星雲帝國的教皇有一個就夠了,光是泡他就要我費盡全身解數還沒得手。你們這些笨蛋們,統統自由自在地當你們的『克拉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