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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皙而血痕斑斑的手攤開,露出一枚修復得十分完好的蝴蝶模型,「還認得這個嗎,你送我的蝴蝶。」他微微喘了口氣,喉管被撕破很難發聲,幾根纏繞過來的神經突觸又讓他的傷勢不太妙。
「快想起來!你的小貓,多莉雅!還有……」他微一遲疑,灑脫地笑了,雙眸泛起亮麗的神采,「想起克拉姆!想起你的妹妹!」
「羅切斯特,你想背叛嗎?」大長老蹙起眉,他犯不著和一個奄奄一息的人較勁,又念在他往日的苦勞手下留情,最重要的,他知道羅切斯特是在瞎折騰。
聲音怎麼穿得過血肉之卵?
大主教終於回頭看了他一眼,紫色眼眸純淨如昔:「我從未背叛神。」
他的眼底始終凝固著堅定,意識前所未有的清晰,穿過血色的空間,越過重重時空,抵達神道的另一端:『以神仆的名義,祈求回應!』
噗!一團菱形的漆黑物體穿透大長老的顱骨,黑色光芒瞬間暴脹,複數的靈體被一併撕裂,從遠古活到今日的亡魂大睜著眼睛,表情難以置信,至死沒有明白為什麼在夢想成真的時刻喪失了生命。
血肉之卵劇烈地抖動,發生變異,似虛似實的灰色介質蔓延開來,虛無的波濤席捲世界,宇宙的秩序無聲地崩壞,與時鐘城相同的景象出現,無定型的灰質延伸到每個時空,將一切沉入不可名狀的混沌。血肉之卵也承受不住這不可違逆的力量,變成了透明的黏液,微微翻滾涌動,蒸騰成霧態,和更多匪夷所思的形態,灰色長髮的青年坐起。
他面無表情,灰色的雙眼微微下垂,那些亂七八糟的生物組織和神經管道從他身上剝離,如同剛從繭中掙扎而出,翅膀還黏液斑斑的蝴蝶。
那樣的姿態,發色,眸色,完全是羅切斯特記憶里的那位神祇。
但是他可以分辨出,那些還未消寂,卻快要消亡的人類情感。
「塞亞!」他聽到從破碎的喉嚨衝出的呼喚。微渺的波動隱隱浮現,像從一個悠長的夢境醒來,青年臉上浮起鮮活的神情,拍拍肩上已經不存在的黏液,對著大長老的屍體罵道:
「誰要當老頭子的寵物啊!女王陛下那樣的美人還可以考慮一下,老頭子算什麼東西,給我死開!」
羅切斯特情不自禁地道:「塞亞,你也很老啊。」
「閉嘴!」
大主教很難閉嘴,畢竟這是塞亞一直以來拒絕他,克拉姆鄙視他,他的愛情無法成功的最客觀原因——年齡。
「喂,羅切斯特,還好吧?」發現他慘兮兮的模樣,塞亞皺眉。
「大概好不起來了。」羅切斯特低咳,這麼悲慘的時刻,他卻止不住的微笑,「不過還不糟……塞亞,你呢?」
灰發青年沒有說話,只是用他已經變成深灰色的眼眸凝視眼前的年輕人,眼神流露出一絲深深的不甘心。雖然神色沒有變化,他的心口卻憋屈得要命,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拼盡這輩子所有的感性和覺悟,要成功的,明明答應了克拉姆……答應了他……卻是這樣的結局!
如果不是剛毅的心志支撐,塞亞幾乎要當場落淚。
胸口痛不欲生的撕痛漸漸消弱,再過不久,自我的瓦解就會吞噬心臟脆弱不堪的鼓動吧。
塞亞換了個坐姿,嘆了口氣:「我可是不會回應你的感情哦。」他不是遲鈍的傻瓜,確定自己又被一個基佬看上了,媽的。
「無所謂。」羅切斯特低笑,「我也在記掛我收養的幾個女孩,她們都還是花蕾呢。」
「你這個死處女控。」某蘿莉控把自己的劣跡拋在一邊,唾棄著。
他不想在敵人面前示弱,可是最後的最後,他環顧四周,竟然只剩下這個人。
只剩下這個和他是敵非敵的青年。
訣別的終刻,荒神站起身。
神使溫柔地道:
「塞亞,你要回家了。」
那一刻,這個堅強的男子眼神脆弱如一線。
「嗯。」他綻開虛無縹緲的笑容,「我要回去了。」
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吧。沒有這樣讓人窒息的痛苦,不用特意去模仿某個早已死去的人,最後歸於塵埃,成為宇宙一粟。
不,我如果回歸荒神的本質,我作為人的軌跡會全部清零,概率和變量的收回,克拉姆他們會忘記我……一切都不存在了。
我不想這樣。
可是這樣的念頭,也隨著世界的虛化變得恍惚和不真實。
「回去吧。」看出他的掙扎和不願,羅切斯特安慰,這也許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柔軟下來,「我的神……這個世界太骯髒,不適合你。」
塞亞找回了一絲清明,蹲下身。
「羅切斯特,我不是抱著熬不下去就回去做神……這種程度的覺悟而去成為人類的。」
「那些消失了的……也無法追回的回憶,溫暖的片斷和虛影,即使我已經完全想不起來,無數次面對破落又荒蕪的現實,這個可憎又空白的自己,我也永遠懷念他們,想要珍惜他們,小彌,還有,我邂逅的那個笨蛋。」
他輕輕梳理那頭浸染了血色依然純淨的銀髮:「我不是你的神,我叫塞亞?依路安那。不過,和我們初次見面一樣,我再救你一次,我要感謝你,因為你,這場人生不算完全白費。」
塞亞轉過身,身體湮沒在漫開的灰霧中,人類的本質,漸漸找不到了,無論如何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