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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給它取了名字,世間一切之惡。」
聖杯看到自己召喚出來的黑色沉澱物被無數純黑的球體侵吞,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吞咽聲,像活物一樣不停地膨脹收縮。而在那團污黑中心,可以看到某種深藍色的水晶狀物體,以優雅得難以言喻的韻律旋轉,穩定不變中蘊涵著無窮變化——不會錯的,那是教皇的標誌。
他竟然讓世上最美麗之物,相當於自己靈魂核心的基體,光輝之四面體也被污染?
「有點意思,有一點兒……怎麼說呢,麻癢?」
從那黑色的物體當中,傳出少年依然澄澈優雅的嗓音,標準的帝國語,略帶奇特的卷音,彬彬有禮中有著屈尊的傲慢:「可惜,我還是感覺不到啊,那些可愛的嫉妒、哀傷、失落、迷惘……只有仇恨,如火燒一樣鍛冶的憎恨能夠體會,是因為仇恨被定義為堅定的力量嗎?」
「你是虐待狂嗎?」聖杯吐出飽含輕蔑的話語,這是他開戰以來,最有人性氣息的一句話。
「啊啊,我是自虐狂啊,你不知道嗎,有個人這麼稱呼我父皇。」
拉非雷抬眼注視對方,那雙澄碧的眼瞳中,迸射出冷冰冰的戲謔,這是絕對強勢者對弱者極度蔑視又嘲諷的森冷,「不過對你和其他人而言,我是虐待狂沒錯。」
仿佛被烏雲壓抑了太久的天空終於爆發,一道亮藍色的光弧從漆黑的彼端劃出,無數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幾何多面體旋轉著,無形的規律在空間中施壓,聖杯感到構成自己身體的蛋白質和神經細胞都被牽引進一個未知的層面,切割成碎片。
時間無限延長,折磨也被無數倍的提升,像有一個存在樂此不疲地賞玩著整個過程。
聖杯的臉色絲毫未變,只是嘴角劃下一道殷紅的血絲,從他慘白的唇,再度流溢出吟唱的音調,有點像樹葉在低喃風的語言,又像陽光下清澈的溪水流淌過鵝卵石的聲音,古樸而純淨的音律,讓人無法相信是一個惡跡累累的時計者唱出。
「嘖,原來是個被玩爛的玩具。」
親王乏味的語調,掩蓋了時計者的歌唱。
在白衣少年的對面,那個貌美無比的金髮孩子綻開璀璨的笑容,這笑容讓時計者有種不祥的預感,「不過我還是能讓你活潑起來的。」
像送給對方一個出其不意的禮物,他豎起一指放在唇前,做出噤聲的手勢,發出令人雞皮疙瘩直豎的「噓」音——
聖杯只看到一滴小小的液體,似乎是金黃色的,明亮得像有陽光在其中流轉,又散射出彩虹般瑰麗萬千的光輝,閃動著迷人的軌跡,然後徑直進入他體內。
「啊啊啊啊啊——」
悽厲得像一萬把鋸子研磨骨頭的慘叫,這慘叫像把無盡的痛楚劇疼憋在五臟六腑,每一根神經和每一絲骨髓里,只能嘶吼出來,血液都被蒸發,腦漿滾出迸裂的頭骨,悽厲得讓任何人只想捂住耳朵,不顧一切地嘶吼:別喊了!別喊了!
聖杯到處翻滾,那肢體每一次抖動都是地獄裡最慘重的扭曲,他現在完全喪失了時計者不畏痛苦的能力,和原來那呆滯麻木的神色。
拉非雷開心得像得到新鮮玩具的孩子,目光時刻追逐著他滾動的身影,連語氣都失去了原來的無聊和高傲,變得充滿渴望的顫音:「真的那麼痛嗎,這可是神的血哦。」
在研究自己那詛咒的血脈,試圖破除父親設下的精神障礙時,他發現神血的妙用。
就是能夠改造人體,讓人在改造過程中嘗到超出人世的一切感受。
聰明的教皇之子估計,這感觸就像每一個細胞,每一片DNA,每一枚核酸,每一道分子鏈……每個構成生命體的最微小物質都在同一時間經歷了決不相同的生理變化,劇烈而千變萬化。這就是荒神的機率法則——每一種可能性都不同。而常人的刑罰再精妙出奇也無法做到如此,哪怕被喻為折磨女王的烏拉拉也是。
無盡的翻滾和痛楚中,聖杯看到自己懷裡掉出了一樣東西。
那看起來像是枯黃的葉片,卻極為平整,每一個角落都壓好,像一直被小心翼翼地保存,無意識地貼在心口。
他突然瞪大眼,死死拽住它,像得到了最後的救贖。
身體還在經歷著那不可挽回的折磨,和很多年前一樣,可是腦海的某個角落卻前所未有的安靜下來,這是收藏著他最後人性的角落。
當他走進時鐘城的一天,有個人,他已經忘了面目,只記得他有一頭黑髮,依稀露出不忍的神情,給了他一片冬芽葉。
他藏在舌下,這片有麻醉作用的葉子被完美地隱藏,連女王陛下也沒有發現,幫助他熬過了酷刑,保留了一點神智。
不過這依然沒什麼作用,他還是瘋了。這不是奇怪的事,時計者不瘋才是怪事,就像那個叫「塞亞?依路安那」的怪胎。
之後,好像就是重複的日子。丟下破滅鍾,設計那裡的人撿起發動,將他們的頭骨和骨頭收集起來,在他人的尖叫和恐懼中度過麻木的生活,只是他本能地會避開黑髮的生物。
他看著那個少年的頭髮,迷迷糊糊地想:多麼黑啊,他本來怎麼會以為是金色的呢?
記憶里最珍惜的一幕突然鮮明起來,時鐘城永遠旋轉的時輪散發出金色的光輝,照耀在那個人夜空般的黑髮上,煥發出純粹絢爛的色澤,他灰藍的眼眸流露出人性的光輝,那是最美麗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