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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他的灰藍眼眸沒有一絲動搖,夾著煙的修長手指十分好看,恬淡的唇色讓人看不出他擁有的極其堅定的意志。
羅切斯特心下惋惜,塞亞一定認為自己只向學術低頭,可惜——
烏拉拉和克拉姆,各以自己的方式控制著他。
「人或許會經常痛苦,但這個世界很美。」塞亞坦然道,隱含殺氣地瞪了對方一眼,「有時倒是想幹掉一些常函數,讓這個複雜的宇宙單調一點。」羅切斯特不以為意地笑了:「果然,你是韻歌者。」
「彼此彼此,概念化的宇宙也不好受吧。」對羅切斯特的心靈能力完成小小的反擊,塞亞轉移話題,「自由之章的老大,是你的舊識嗎?」
羅切斯特會意,低笑了下:「我對塑造他人的靈魂沒有興趣。」安塔隆的事,是烏拉拉在背後推動。
塞亞倒是相信他,安塔隆是一百四十多年前成名,如果羅切斯特說和他沒關係,那就真的沒關係。
歸一會大主教以令人髮指的神約改造和對法師的殘暴手段聞名,也喜歡享受血腥的快感,樂于欣賞獵奇的酷刑,但並不玩弄那些脆弱的人心,即使他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
殺戮是低級興趣,但它比某些「高級興趣」好多了。
深受其害的時計者很清楚。
「教皇陛下這樣給自己增加負擔,明智嗎?在暴力中新生的正宇宙民眾,可是容不下負宇宙的存在。」
遺民一盤散沙是毫無威脅性,一旦故鄉重建,又意識到團結對外的必要,也許整個正宇宙的格局,就會漸漸不同了。
但是這麼遠的前景,羅切斯特也不擔心。
命運,總有人比喻成永不停歇轉動的車輪,可事實上,它更像無數交錯咬合的齒輪,牽一髮而動全身,任何一個微小部件的調動,終將反映在全局的變化上。
大主教很清楚,他只要攪動一些小小的漣漪,將波動傳遞到遠方,引發更多的漣漪,那紛亂的情形就只有神能夠預料了。
「人如果不武裝自己的話,辛苦建立的文明會被蝗蟲一樣極具侵略性的傢伙毀滅。」塞亞輕描淡寫的語氣隱藏了譏刺,「至於未來如何,或者會毀滅,或者會持續下去,這些都不重要。對於生命短暫的人類來說,最重要的無非是當下。」
「壽命悠長的閣下您,對凡人的心態領略得很深啊。」
「哪裡,對於長壽者來說,放手去干一件事,正是無法抗拒的誘惑。」
「好吧,在這點上我們達成共識,麻煩有時的確是人生絕妙的調味品。」
唇槍舌劍片刻,雙方都沒討到什麼便宜,羅切斯特清楚塞亞想試探自己對第三類接觸者的意圖。
歸一會不貪心,目前他們竭力想到手的,只有控制熵系能力的伊恩,和眼前這位武器師。至於其他第三類接觸者,則是抱著有機會再除掉的態度。
其實謹慎起見,最好什麼也別說。像塞亞這樣的人,即使再微小的失言,甚至說話習慣、對話結構、語氣邏輯,都會被他推導出線索來。可是,真正的交流和敷衍、禮貌性的閒聊不一樣,讓人難以抵抗它愉悅的魅力。
塞亞哼道:「既然你不是來找茬的,就可以滾了。」羅切斯特驚訝自己哪句話露了口風。塞亞注視他,綻開惡作劇的笑容:「沒有露,不過是最直白的騙局罷了。」羅切斯特嘆氣。
「好吧,禮尚往來,我請你一杯茶總不為過。」
塞亞懷疑地盯著對方:喝恐怖分子的茶,他還不如直接灌砒.霜!
可是他拒絕不了,他上次給了對方一張酒瓶標籤,通過精神連線,一塊精緻的小餅乾出現在他手上。
烤得噴香的杏仁鬆餅,黑髮青年眯起眼,大主教誠懇地道:「放心,頂多有春.藥而已。」
塞亞並不擔心羅切斯特對他有那方面的興趣,他這麼弱的人體,強者用手指一戳就散架了,更別說OOXX。
弱也是有弱的好處的。
不過這個人前科在先,塞亞還是不信任,餵給了多莉雅當貓糧——契靈不怕做過手腳的食物。
羅切斯特深表遺憾。
「塞亞。」他喚住他,語聲溫柔,「烏拉拉女王和克拉姆陛下是同族,所以你永遠等不到他真正為你復仇。」
塞亞怔住。
從那雙回望自己的紫眸,他看到了不知所措的自己。
「你可以抗拒,我也知道你不會因此就向歸一會屈服,你不稀罕任何人的幫助——真的嗎?你愛克拉姆,必然對他有期盼。」所以更加不會原諒他對你的傷害。
羅切斯特記得,在塞亞腦中最深刻的印象,金髮絕美的教皇挖出他的一隻眼睛。
是因為恨嗎?不是,但因為愛,某些行為,永遠不會被忘記。
「難怪。」塞亞撇撇嘴,「那個笨蛋負擔星雲帝國人的期望就夠了,我沒有多餘的期待給他。」
雖然震驚,但情緒沉澱下來後,他也找不到一點憤怒,或不滿。
那個人讓他相信,相信這世界上存在一種羈絆可以長久,長久到對時間的跨度視而不見,即使走出很遠的地方回頭遙望,依舊能看到對方回應自己的燦爛笑容。
那是永遠的愛和包容,讓他知道這世間不是一切聚散都有盡頭,有一樣東西可以一直存續,放在心裡成為溫暖的動力。
他怎麼可能怪罪,怎麼可能怪他不夠果斷,守侯本來就是最難的,那是最隱忍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