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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奇異的頭髮像極了曇花的絲狀花瓣,散發出濃郁的香氣,抖動間,空間泛出層層疊疊的波瀾,生出無數刀劍似的銳物。
更多的大主教躁動著,朝坐臥在黑水晶當中的一個人影投以不滿的目光。
他們生前個個是呼風喚雨的大人物,讓生者恐懼膽寒,讓死者永不安息,縱橫寰宇,是無數遺民和負宇宙人民的噩夢,死了卻只能附在一個脆弱的小輩身上,偶爾回來現世溜達一下。
被大主教們嫌棄的,是一個苟延殘喘的活物,糾結破碎的衣服纏繞在尖利的血紅岩塊上,微微蠕動的肌肉乾癟不堪,變異的青筋和血管遍布面目全非的頭部,枯裂的嘴唇發出沙啞乾涸的喘息,是個比骷髏更佝僂怪異的形體。
羅切斯特沒有看暗裁,他的態度正符合所有歸一會成員對失敗者的不屑一顧,說的話卻令眾人愣了愣:
「你們被切斷的命運之線能重新接駁,了解受愚弄的真相,都是因為這些微不足道的蟲子,至少應該感謝一下吧。」
「有趣。」呆滯的氣氛中,一個大主教開口,「你這小輩,不但發現了長老會的秘密,還是個隱藏的叛逆啊。」
「這是什麼?良知?憐憫?好美麗的心靈,好想……打破啊。」
「吮吸他的血肉,啃掉他的腦子,他一定沒被種下跗骨蟲,嘗到信仰燃燒的滋味。」
「怎麼會有一條漏網之魚?尖晶石議會的長老終於老年痴呆了嗎?可是他能熬過試煉,不可能是軟弱之徒。」
對他們的指控,銀髮青年不以為意,靜靜笑起來,眼神溫柔而虔誠:「神旨奉下,末日將臨。」
大主教們浮現出各異的神情,有震撼有惶恐,有恍惚有不甘,如果說迎接荒神的滅世是這些神仆生前最大的夙願,到身不由己的死亡後,面對這個終結,他們竟然沒有原本以為的狂喜。
所有的大主教都要經歷「最後的試煉」,隨著神力的膨脹,他們會漸漸失去人性和自我的掌控力,這個時候,為了不給組織帶來危害,他們要把神恩灌注進尖晶石議會製作的「血肉之卵」,奉上他們一生最終的祈禱。
但事實上,血肉之卵也會同時吃掉他們,然後擅長操縱靈魂的尖晶石議會長老會偽造他們被神力撐爆的記憶,讓他們的靈魂繼續為歸一會所用,附在歷代的暗之仲裁身上。
這個儀式的真相併非荒神的秘儀,而是人類的野望,就和歷代大主教不過是尖晶石議會的傀儡一樣。
他們,本來就是長老們從各地找來的有資質的孩子,培育長大;有的是不自知地被擺弄了悲慘的命運,因而對世事憎惡透頂,自己投身歸一會。
「我不想和不承認失敗的弱者說話。」羅切斯特語調柔軟,卻透出一股尖刻得令靈魂作痛的意念,「事到如今,才發現自己也不過是被愚弄的凡人,又不想否定自己的一生,這樣弱小的『前輩』們,挑戰起來真是無趣啊。」
那個暗裁發出激烈到吐血的劇咳,附身者的情緒使他不堪負荷,但是短暫的失控後,前代的大主教們卻不約而同地收斂了力量。
只有一個大主教例外,自降臨起,他就無視羅切斯特和其他同伴,自顧自沉浸在回憶中,不斷嚷著「血」、「干」之類的字眼,旁邊的同伴受不了,踹了他一腳:「別嚎了,死胖子!」
基因的優異直接反映在相貌上,在場的大主教幾乎都是各種族的俊男美女,唯獨這個胖子是例外。他肥得像顆球,長相極度猥瑣可鄙,連獲得的神恩都十分奇葩,是「種欲」。在他活著期間,建立了全宇宙最荒淫的後宮,數不清的遺民女性遭難(還有漂亮男人),手段殘忍無道,歸一會的名頭臭到史上最低點,沒有一個大主教有他變態。最後,這位大主教甚至不是神力過剩而死,而是他覺得享樂的花招都玩遍了,活膩味下開始用無痛手術烹煮自己的肉吃,長老們及時發現,才急急忙忙把這具破敗的肉體奉獻給血肉之卵,沒讓他活著沒有建樹死了還要自己糟蹋掉,一點好處都撈不到。
對這樣的「前輩」,銀髮青年倒沒有嫌惡的情緒,而是無聊地看了看對方,他不明白,這傢伙活著到底是幹嘛的。
在歸一會的血之磨礪中生存到最後的人,無論天性如何,都不可能還有「良心」存在。
「那你的目的又是什麼?和我們結盟,推翻尖晶石議會嗎?」大主教們問。
羅切斯特輕輕搖頭,眾人驚訝,這個後輩沒必要說謊,當真相揭露,他們就是天然的盟友了,不然他何必冒著被長老們知情的危險讓他們想起來。
「歸一會必須糾正,因為它是荒神座下的聆聽者,神的僕人。」大主教一手放在胸前,宛如虔心的誦讀,低聲道,「人類追尋神意,是尋找自己存在的理由。尖晶石議會恐懼壽命的短暫,眷戀世俗的位置,就不配為神使了。」
「……居然會是這麼可愛的理由啊。」那個女性大主教慨嘆,和妖艷的容貌相似,她有著「另花」這個美麗的名字。
其他大主教面面相覷,原來這小子是歸一會古往今來最叛逆,也最虔誠的衛道者。
這是什麼古怪的性格!
「那你又為什麼告訴我們?」最先開口的大主教問道,「既然你不需要我們的幫助?」
「清醒地活著,比一切權勢地位和力量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