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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君微的反應,夙天縱面上的淡定本就已經裂開了縫隙,又聽聞獙老這番話,心知自己的判斷沒錯了——這丫頭,當真打算犧牲自己,也要與他為敵?
「君微,」夙天縱躍上勤政殿殿頂,與她對視,「你現在收手,我或可考慮放過他們。」
光太亮了,以至於君微的神色並不清晰。
但聲音,倒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殺陣一起,無可回頭。」君微語氣很淡,只隱約聽得出些許自嘲,「先生還當我如當初一樣好騙嗎?」
夙天縱手指緊攥,「……便是如此,我也自有法子保你性命!」
「怎麼保?像百年之前一樣,將我的靈識投入其他靈物之中,再送入琅山以仙靈之氣溫養,等到自己修成妖身……再然後,像如今這般,重蹈覆轍嗎?先生……或者說,太子殿下?」
對於前朝太子與常曦之間的糾葛,在場眾人,包括閻煌和獙老、風煙波都只知一二,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並不知曉。
但這三人皆是人中翹楚,一點即通。
百年前葬身於火海的公主常曦,和百年前突然被慕容鯤帶回琅山撫養成人的靈草小妖……這其中的關係,已不需君微再說得更明白。
電光火石之間,閻煌已然明白了自麓林歸來之後,小妖怪數次的欲言又止,是為何故。
她竟就是遺忘了過往的常曦。
前朝太子妃。
當今天子求而不得的意中人。
被天下妖鬼垂涎的九葉金芝。
無論哪種身份,對一個剛剛入世不久、不諳世事的小妖怪來說都是難以承受之重,偏生,她身邊無人能說,唯一親近的人是他,卻又礙於與蘇印的那層尷尬關係,無法說出口。
這些日子以來,這曾沒心沒肺的小東西到底背負了多少壓力?
最讓他揪心的是,她所承受的一切,他全然不知。
「微微,你先下來,我們從長計議。」閻煌難得用這般幾近哀求的語氣和人說話,不帶半點指使、沒有一點點居高臨下,「有我在,你不會死,你相信我。」
君微稍稍低下頭,看向對自己張開雙臂的大狐狸。
她好想就這樣卸下全身力氣,跌進他的懷裡,然後閉上眼睛做一個夢,再也不管外面什麼腥風血雨,死了多少人,傷了多少無辜……
反正,天塌下來有大狐狸頂著,不是嗎?
可是她做不到。
「大狐狸,」她聲音軟糯糯的,一如剛從琅山出來的時候,初次見他那般不設防,「我知道你不會讓我死,可是,如果我不死……會有更多人死。而且說出來你別笑我,我覺得事情發展到如今這步田地,本就有我的錯。」
若是,百年前作為常曦的她,能早些體察到蘇將軍的真實感情,早點劃清界限。若是百年來,作為金芝小妖的她,但凡機靈點、敏銳些,早點察覺先生的企圖,早些勸阻……
這一切或許都可以避免。
可惜沒如果,他們這些人已經一步步地走到今日這般局面,再無回頭路。
見她不語,閻煌壓抑著急怒,低呵:「殺陣是夙天縱所布,人是他所殺,百年前的血案是蘇印犯下的——這一切與你何干?你不過區區小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有什麼本事禍亂天下!趕緊給我下來,別逼我親自動手!」
語氣狠厲,可君微卻聽笑了。
這才是她認識的大狐狸呀!
「大狐狸……阿煌,」她輕輕笑著,第一次喚出記憶深處的那個稱呼,「蘇將軍已經死了,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別再拿陳年往事自我折磨。至於,我欠你的債……這輩子怕是還不了啦,下輩子如果我還能修成人,你記得來找我討債,我怕是不能記得了。」
「誰要你的下輩子!債不還清,誰也不准讓你死——」閻煌說著,兩手掌心團出金焰來,人已騰身向上,竟真打算親自把小妖怪給拽回來,儘管,多少前車之鑑已證明這一招不可使。
「閻郞!」風煙波驚呼。
可是,閻煌卻從君微的身體裡徑直穿了過去,他駭然回頭,再伸手,仍舊是虛無。
懸浮在空中的君微,像水中月、鏡中花,虛無得只剩一團光影。
「別試啦,覆水難收,」君微歪過頭,一雙大眼睛眷念地看著他,像是想最後記得他的模樣,「大狐狸……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真好看,我原想就這樣看一輩子的,可惜……」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微,到語末幾乎像要被吹散在風裡。
突然,一道血光迸起,自下而上。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定睛看去,才發現是夙天縱。
他站在一個詭異的圖騰之中,無數條血色的線從他的四肢軀幹迸出,與地面地血色圖騰相互交織,畫面詭譎得讓人心生不安。
「這又是什麼鬼東西!」風煙波恨得牙癢,恨不能一劍將罪魁禍首劈成兩半。
獙老卻驚愕得睜圓了眼,「他想硬來,這可是要遭反噬的……」
「硬來什麼,反噬什麼?」風煙波幾乎暴躁地推搡著少年的肩,「臭小子你別神神叨叨的說一半留一半!」
獙老也顧不上一把年紀被說成「臭小子」,一拂衣袖,身子一輕,便化作狐面羽翼的神獸模樣,飛上了勤政殿殿頂。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獙老金色的眸子看向被紅線所覆蓋的夙天縱,巨大的羽翼扇起的風,將紅線吹得似散非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