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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有注意到這份不捨得嗎?
小妖怪脫了鞋,赤腳走進河裡,雪白的手腕腳腕沾了水,細得好似一折就斷。
這樣弱不禁風的小傢伙,他是怎麼捨得使喚她做這做那的?
「啊!」一聲低呼,君微背對著他,低下頭。
閻煌未及多想,人已輕身入河,將小妖怪抱上了岸,這才發現她的手指頭破了。
屬於九葉金芝的妖氣頓時彌散出來,惹得人心神激盪。
閻煌這才想起來,自己最初逗弄她,帶著她,不過是因為覺得她的本體或許有用。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完全忘記初衷了的……
以靈氣封閉住她的傷口,閻煌冷著臉,輕嘲笑道:「芝麻大的口子,有這麼疼?」
君微眼淚汪汪,弱弱地說:「真的疼。」
真是……嬌氣的小妖怪。
閻煌隨手丟了個東西給她,她手忙腳亂地接過來,頓時眉開眼笑,「居然還有糖丸!大狐狸,你真好。」
餘光看見小妖怪歡天喜地地剝了糖紙吃,閻煌已飛身躍居河邊大石上,定睛片刻,指間的石子飆出——
一條鯉魚很快便翻著肚皮浮上河面來,被機甲獸搖著尾巴叼上了岸。
閻煌返回岸上,正落在為他擊掌的小妖怪面前,她翹著受傷的那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用掌心啪啪拍著,「大狐狸,我就知道你可以的,那個……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幫忙生個火可好?」
……
篝火邊,閻煌隔著火光看向貓兒似的啃著烤魚的小姑娘。
「……你要吃嗎?這半邊我沒碰過,不髒。」
「你自己吃吧。」
「那我不客氣了喔。」
「你什麼時候客氣過。」
「……大狐狸!」
「嗯。」
「你說要帶我吃全京城最好吃的東西,」她嘴邊還有食物的殘渣,眼裡倒映著火光,笑眯眯地問,「是騙我的嗎?」
不是。
當然不是。
別說京城最好吃的,就是要啖他肉飲他血,他也絕無半個不字。
「還餓嗎?」
「還疼嗎?」
「走,我帶你去吃最好吃的東西。」
「小妖怪?」
「微微?微微!」
閻煌猛地坐起身,入目是明黃的紗幔,絲被從身上滑落,前身後背的汗已將白色裡衣完全濡|濕。
「陛下!您醒了!」
端著水盆推門進來的宮女滿面驚喜,衝到塌前,眼中含淚,「您可算是醒了,您這一睡十日,奴婢……大家,都急壞了。」
閻煌坐在床沿,良久,才從那個有小妖怪的夢境中完全抽身。
自然是夢。
那個怕餓,怕疼,怕孤單的嬌氣小妖怪魂飛魄散已經十日有餘,這大灃王宮也已然易主。
他這個從未覬覦過王位的人,最終成了皇宮的主人,卻並無半點喜悅。
縱天下歸心,卻再沒有了可以並肩的人。
「陛下……您還好嗎?」
閻煌收斂心神,看向一旁的宮人。這女子她有些印象,是先帝近侍,叫吟歌。
幼時他未離宮那會,她就在灃宮內了。母親不受寵,他也受盡冷眼,唯獨這吟歌待他母子二人一直和善,儘管當年她自己也不過普通宮女。
「無礙。」閻煌拿起一旁的中衣。
吟歌伸手要接,「奴婢幫您——」
「不必了,」閻煌避開她,「去找風煙波來。」
吟歌后退了兩步,垂手應下,出門去了。
不多時,風煙波就急匆匆地闖了進來,「閻郎,奴家以為你打算長睡不醒了。」
「休得胡言,」尾隨她進來的獙老呸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閻煌倒是渾不在意兩人的抬槓,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溫茶,抿了一口,「有件事,拜託兩位。」
風煙波打量著他的臉色,相較於從前明珠般的翩翩公子哥,眼前的年輕帝王看起來憔悴了太多,眼底一片清灰。
「說罷,就算奴家辦不到,還有老古董在。」
獙老惱火,「老夫是你的奴隸嗎?」
「那倒不是,反正你如今無家可歸,在哪兒不是待著,先不說這個……閻郎何事?」
閻煌放下茶杯,「我不在時宮外之事有魏康,宮內瑣事勞煩幫忙看顧著。」
「你妖魄受損,元神大傷,如今這半死不活的還想上哪兒去?」
「地府。」
「什麼?!」這次是獙老和風煙波異口同聲。
獙老坐在他對面,急切道:「小子,你可知以你如今半條命去地府,太半是有去無回,非但救不回小君君,還可能弄得這王宮再次無主,天下大亂。」
「正因我妖魄受損,只剩半條命,我才更要去把微微找回來,」閻煌捏著茶杯,眼睛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既已收了我半條命,自然該還微微半條命來。」
獙老一時語結。
那夜之後,君微魂飛魄散,夙天縱遍體鱗傷,他身為局外之人本不該摻和進來,卻也不免有些私心,總覺得天下本是慕容氏的,被人橫刀奪了天下奪了妻子,心中有怨也算人之常情——更何況,到最後夙先生為了救君微也拼了性命,險些散盡修為。
在那一刻,獙老承認心中天秤曾偏向過夙天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