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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肌肉已經極度萎縮了,有心而無力,幾次又重新摔回地面, 君微不忍心, 也顧不上前車之鑑, 上手扶住他的手臂,搭了一把勁, 他這才喘息著坐穩了。
君微搓搓手, 不安地瞄了閻煌一眼。
她知道吃一塹長一智,自己是不該管這鮫人的……奈何,她做不到見死不救。
閻煌瞟了她一眼, 沒說話。
鮫人瘦骨嶙峋的手握住木輪,似乎使出了全部的力氣抓緊,以至於關節都泛白,「……多謝。」聲音清凌凌的, 仿佛冰點的海水,徹骨的寒。
君微意外於對方的聲音與模樣的巨大反差,「舉手之勞而已。」
「走吧,」閻煌背過身,「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君微四顧,才發現明里暗裡無數視線都在向他們匯聚而來。那些人……不,現在她也不確定到底是人還是羅剎,顯然都在蠢蠢欲動,只不過忌憚於閻煌,誰都不想當出頭鳥。
「走。」閻煌說。
鮫人沉默地轉動輪椅,往他們來時的方向走,君微走在他身邊,閻煌斷後。
三人所經之處都是讓人毛骨悚然的視線和倒吸口水的聲響……幸而,沒有一個敢當真上來挑釁。
仍是來時的路,遙遙無期似的,只聽見破舊的木輪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仿佛隨時都可能徹底散架。
「等下。」君微停下腳步,蹲下檢查車軲轆。
閻煌抱肘道:「你就不怕被追上?」
「磨刀不誤砍柴工,」君微手指滑過輪轂,一邊頭也不抬地說,「何況有你嘛——這車做的不錯,只要稍加改進就可以了。」
說著,她已埋頭在乾坤袋裡翻找,不多時就掏出幾節琅山茅竹和小塊精鐵來。
鮫人靜靜地看著她,青灰色的眸子裡有明明滅滅的光,閻煌則冷眼睇著鮫人,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弧度。
君微將小物件捏在指間,捻了個訣,幻化成極快極其精巧的零件,三兩下便嵌入老舊的輪轂里,又附上少許自己的靈力以作潤滑。
閻煌道:「你那點靈力,夠揮霍的麼?」
「靈力是修來的,用完再繼續修好了。」君微拍拍手,站起身。
閻煌無奈地垂下眼睫,從前在鬼村超渡亡魂的時候,她也是這麼說的。
「你試試,看還響不響。」
鮫人依言轉動輪子,生澀感果然沒了,甚至有如乘風,稍加用力就能軲轆好幾圈,「……多謝。」
君微把弄髒了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笑嘻嘻地搖了搖頭。
來景都之前,她本就被閻煌弄得灰頭土臉,這一番折騰下來更是一張臉花貓兒似的,可是那鮫人卻十分專注地凝著她,像在看什麼晶瑩剔透的寶貝。
「何必虛情假意。」閻煌將小妖怪拉到身邊,順手把她面上最顯眼的一塊污漬給揩了,然後看了眼指腹上的髒,毫不猶豫地拉起君微的袖子,擦了擦。
君微氣得吹鬍子瞪眼,卻拿他無可奈何。
鮫人抬眼,第一次正眼看向閻煌,「我是誠心說謝。」
閻煌冷笑,「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有這一聲謝,就能保你將來不恩將仇報嗎?」
鮫人面無表情,「但盡所能。」
君微聽兩人你一言我一句,聽得雲裡霧裡,但心裡明白閻煌是為她好,怕那鮫人又跟前些時日的同伴一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你可聽明白了?」閻煌問。
「啊?」
「這般信口來的謝,最是無用。」
原來是為了這個。大狐狸似乎十分看不上那些口頭的感謝,從前她說道謝,也總惹他不快……
「我喜好弄這些機關物件,修這椅子也是我樂意,與他是否道無關,我也不需要他謝謝。」說完,她背過手,率先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走呀!一會人追上來了。」
閻煌看著她的背影,用極低的聲音說:「望執戟公子底線尚存,否則休怪我行事狠毒。」
鮫人扶著輪轂,蒼白的面孔不見半點神色變化,緩緩跟上了君微。
長廊終有盡頭,走了許久,他們總算重歸市井,頭上是青天白雲,路人也不再用奇怪的目光看他們,三人匆匆離開了邊城,直避入杳無人煙的山林之中才止步。
君微仰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那裡面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饕餮閣。」鮫人說。
饕餮是上古凶獸,食盡天地萬物,永不饜足……
君微打了個寒噤,恍惚想到了些什麼,卻不敢深思。
「若落入羅剎之手,管你的本體是什麼,連皮帶骨一起吞了便是。」
換言之,被買走的的鮫人一多半都已入了羅剎之腹。
君微大驚,惶惶然看向鮫人,卻見他眉眼低垂,一張臉白得幾乎不見血色,但手指卻死死地掐在木輪上,青筋怒賁。
閻煌掃過兩人,「我又救你一命,這一筆你可得記著。」
君微點頭,又抬頭,「可也是你把我給帶進去的啊!」
「還不是為了找他。」
「他?」君微剛剛還在為了意外救出一個鮫人而慶幸,完全沒想到閻煌壓根就是衝著他才去的饕餮閣,聯想到他們前來景都的目的,她會過意來,「莫非他就是……」
不不,不可能!這個鮫人絕對不可能是執戟公子。
雖然素未謀面,可君微的心裡對這位海國少將早有了輪廓,能持戟衛國,以一人之力支撐海國多年的將軍必然是頂天立地、鐵骨錚錚的硬漢呀!可……他們救下的這個,明明就是肩不能挑的羸弱病人,別說執戟衛國了,只怕連雙筷子都拿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