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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最不喜她自稱老娘,若是聽見她這般說話,定要駁她兩句,可這次少年閉著眼,毫無反應。
也不知這活了千年的神獸怎麼能把自己弄成這般慘狀,渾身上下無一處肌膚完好,就連這張充滿少年氣的臉,也傷痕累累,一道疤甚至穿過左眼,格外兇險。
風煙波見多了苦難,自問心腸不軟,但此刻心底卻略有動容。
平素雖然覺得他倚老賣老,頑固不化,可相比起眼前著半死不活的模樣,她更歡喜那個死鴨子嘴硬的老頑童,「真拿你沒法子。」
她嘆了口氣,垂下桃花眼。
睫毛微閃,再抬眸時眼波流轉,渾身都泛起說不出的妖嬈,開口吐詞猶如敲在琉璃上脆響,又像裊裊騰起的焚香,「小郎君,醒醒了。」
這般媚態,她已多年未曾流露。
獙獙的神識原正漂浮於九霄雲外,突然感覺被什麼輕柔拂過,拽著衣袂輕輕扯了回來,他一嗆,方察覺口鼻之間血腥濃郁,渾身撕裂般的發疼。
他強撐著,睜開眼。
一雙波光瀲灩的眸子近在咫尺,獙獙面頰突地火熱,不知是從何而來的燥熱騰起。
風煙波見狀,睫毛一閃,再抬眸那雙眼中的波光已然無蹤,取而代之地是熟悉的戲謔,「看來就算活了千年,男人的本性也還是難改呀。」
說著,她將少年從懷中推了出去。
她動作雖然看似粗魯,可力道卻拿捏得將將好,不輕不重。
即便如此,獙獙還是差點倒地,勉強才撐住身子,穩了下,方才說:「老夫本來就是男人!」
風煙波拍拍手站起身,斜眼睨他,「是麼?證明給我看看。」
獙獙臉一紅,「……這要如何證明?」
「活下去。」風煙波抬眼,看向不遠處狼煙四起的村落,隱隱有哀嚎聲傳來,她不由細眉蹙起。
獙獙扶住左臂站起身,「老夫自不會死在你前頭。」
風煙波彎腰,從路邊拾起一根粗壯的樹枝,拋給他,「老娘等著瞧。」
「你這稱呼就不能改改麼?」獙獙拿樹枝當拐棍,撐著跟在她身後走向村落。
「這次,咱們如果都活下來了,老娘就改口,」風煙波頭也不回地說,「再不自稱老娘,也不管你叫老頑童。」
「那叫什麼。」
「你想我叫你什麼,便叫你什麼。」
「督滄。」
風煙波回頭看他,「督滄?」
「從前龍神給起的名字,數千年來再無人這麼喚過老夫。」
「啊,」風煙波艷麗的臉上浮起薄薄的笑,「原來是他起的名字,我說這麼好聽。」
獙獙一愣,「他?」
他記起混沌之中看見的那個巨碩身影,莫非……不是將死的幻覺?
「龍神、龍神他……」
風煙波將被風吹亂的髮絲別在耳後,輕描淡寫地說:「龍神歸來了。」
獙獙面上掛著不知哭還是笑的表情,混雜在凌厲的傷口與血污之間,許久,似是喉頭湧上血來,撇過頭啐進草叢之中,拿破損不堪的衣袖抹過嘴角。
風煙波見他沒跟上來,回頭瞧他。
獙獙連忙挺起胸膛,狀若無事地加快腳步跟近,「走吧……還有許多事要做。」
看了眼少年略顯勉強的腳步,風煙波頓了下,追了兩步,扶住他的手肘。
獙獙渾身一僵,就聽風煙波催促道「走快些」,頓了頓,又補了一句,「督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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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恭騰於雲霧之中,這巨龍之身能讓他在混亂之中自保救人,卻也急速消耗著他自長眠之中醒來之後為數不多的靈力。
他不確定還能保持這姿態多久,夠不夠將妹妹平安帶回來。
正當瀾恭於雲海中四處搜尋時,一道暗紅的光突然從雲隙中如箭射出,緊接著便是疾風驟雨般密集向紅海中的某一個點。
那是個身著白色長衫的青年。
巨龍眯起眼,在在浩如煙海的記憶中搜尋,終於找到了,原來是他。
那是琅嬛紀年之初,天地初分,人無教化,只是依從著本能摩拜諸神。凡人之中有支慕容氏,相較於其他莽夫顯得知情達趣,與眾不同。
鳳微與兄長相處最久,因覺得慕容氏的冷靜與兄長有諸多相似,所以愛屋及烏,時常借下界教化之便,化身普通少女與慕容氏少年講經論道。
時日久了,那少年竟對鳳微生出男女之情來,這事被瀾恭所察,心知不妥,便有心提點慕容氏少年與胞妹保持距離,可這強拆鴛鴦的事於他來說也是破天荒頭一次,一時不知如何下手,思來想去,決定以修道成仙為誘,讓少年的注意力從鳳微身上移開。
未曾想,竟還真成了。
也不知道是這慕容氏少年天賦異稟,還是登仙的藍圖太過遼闊無法拒絕,這少年經了他的點播很快便開了竅,一腳跨進了修仙之門,再也無暇思考小情小愛了。
而鳳微呢,見這人間少年不似從前活潑,一來二去也便不再尋他玩耍。
看似,身為兄長他是化解了潛在的危機,可是……時過境遷,再回首往事,他寧可當初放任妹妹與人族少年往來,短不過數十載,長不過近百年,人死燈滅,也就結了。
總好過,她分出工夫去尋那西荒魔頭的麻煩,結下孽緣強。
巨龍正沉浸在回憶之中,便聽見那白衣青年好不容易在追擊之下站穩,近乎氣急敗壞地朝血色濃雲的深處吼道:「是我為你解除封印,你怎可恩將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