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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穹窿山下,暮河岸邊眾魔匯聚,鬧鬧哄哄, 空氣中瀰漫著腥臭氣息。
令君微變色的,正是這波人馬中的一支——羅剎。
與此地聚集的羅剎相比,景都城地那些不過是毛毛雨,此刻一眼望過去羅剎密密麻麻, 個個目眥欲裂, 蠢蠢欲動, 而羅剎身上的血腥味更是迎風十里。
君微聞得反胃,不由自主朝閻煌靠了些許。
他低頭, 正好看見小妖怪憋屈的表情, 便將衣袖遞了過去。
君微也不客氣,就勢扯過他的袖子擋住口鼻,一雙大眼睛從他的手臂上方看向下界的爭執。
同屬魔族, 但他們內部顯然起了爭執,而且劍拔弩張——
一個溜須的魔族大將站在陣前,厲聲呵斥對陣的羅剎,「伽什, 你腦子清醒些,別被來路不明的人三言兩語就給挑撥得不知天高地厚!回頭尊上回來,非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屆時中土容不下你們,西荒也回不來,天地之大,你等連死都找不到埋骨之所!」
被稱作伽什的羅剎頭領冷笑,「我羅剎幾時淪落到要聽個半妖半魔的雜種指揮?爾等沒種,甘居人下老子不管,但莫要擋了老子的道,否則休怪老子連爾等人頭一併砍了餵饕餮!」
「伽什!你——」
「誰不知道那雜種正在為他那個便宜爹四處奔走,自顧不暇,哪有時間管我魔族死活?不乘現在造反,更待何時?你們這些老東西,樂意在這廢墟混日子,老子可不願意!我們羅剎就沒這麼廢物的,對不對!!」
伽什身後,羅剎大軍山呼響應。
一時間,連暮河水都跟著起了動盪。
君微聽得一頭霧水,壓根不知道他們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半妖半魔是誰?尊上又是誰?便宜爹,是指哪個……她想問,又記著閻煌叫她別出聲,只好忍著。
魔族內訌愈烈,終於,在伽什按捺不住之後,動起手來。
喊殺聲,裹挾著血氣彌散。
雖然同屬魔族,千百年來同居於西荒,可動起手來,雙方竟都不混不留情,混戰中血肉橫飛。
君微又驚又怕,竟就直直地看著下方,直到眼前一黑——是閻煌抬起了袖籠,遮了她的眼。
「別看了,仔細又做噩夢,半夜扯著我哭。」
語氣倒是大狐狸尋常的調子,可是君微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她悄悄抬頭,正好看見那雙狹長的眼。
太冷靜了……冷靜得近乎無情,仿佛下面那些生死廝殺不過是螻蟻亂舞,不值一提。
察覺到她的視線,閻煌低頭看向她。四目相對的瞬間,那些戾氣蕩然無存,他以極低的聲音問:「受不了了?」
君微搖頭,又點點頭。不是受不了,是不想親眼目睹這種瘋狂的殺|戮。
「知道了。」閻煌站起身,手指凝光,再度在她周身落下禁制。
君微急忙起身,卻見他已背過身,慢條斯理地整理著箭袖,迎風站在高處,頭髮與衣袍都被狂風捲起,下一刻,他已飛身掠下,身形之快,猶如鬼影。
下方一眾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看見一道金光從高空墜入殺陣,強勁的內力將落地之處四周的妖魔盡數震倒,內傷吐血者眾。
待一群人從驚慌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見片刻前還耀武揚威的伽什早已身首異處——、
首級被提在男人手中,神色竟還是殺紅了眼的模樣,他根本沒察覺到死之將至,就已喪命。
閻煌將羅剎的頭顱朝腳邊一扔,鳳眸眯起,嘴角噙著冷嘲,「還有誰想渡暮河,現在站出來,本王親自送他一程!」
陰風陣陣,腥氣漫天,暮河之水滔滔,可就是沒有一個人敢發出半個聲音,連呼吸聲都被降到了最低。
那些殺紅了眼的魔族,在短暫的靜止之後,紛紛丟盔棄甲,瑟瑟發抖地原地跪拜,「恭迎魔尊!」
君微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眾魔中央的閻煌。
風獵獵,吹起他的黑髮與黑衣,他倨傲而冷淡的睥睨眾魔,手上還沾著羅剎的綠血,渾然是主宰生死的尊主。
這是她完全陌生的大狐狸。
即便她想過,大狐狸架子大,脾氣壞,出手還闊綽,一多半是非富即貴的公子哥兒,但她連半點也沒有把他和魔族聯繫在一起過。
先生說過,普天之下,雖然人、妖族都對九葉金芝趨之若鶩,但要跟魔族比起來,都小巫見大巫。因為魔族天生「低人一等」,所以得道升仙的欲|望更甚,它們若是察覺了她的真身,除了一口吞噬,根本不做二想!
君微的手冰涼,坐在枝頭,周身籠罩著閻煌留下的金光。
閻煌垂下眼睫,冷聲道:「既然無人要走,便散了吧。若叫本王見著還有妄動者,見一次殺一次,休怪不念舊情!」
「是!」眾魔山呼。
烏泱泱的一群人,漸漸散入穹窿山之中。
閻煌這才抬頭,遠遠看向還留在原地的君微,他彈指,金光罩便散了。
可君微並沒有動,仍保持著抱膝而坐的姿勢,靠在樹邊。
兩人之間隔著十數米的距離,閻煌仍能看見小姑娘眼底的驚惶,小臉煞白,也不知是被先前的殺戮嚇壞了,還是被他的身份所駭,失魂落魄的。
閻煌動了動唇,一時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原不想帶小妖怪來,可既帶來了,也便不想再瞞。若將來真要朝朝暮暮,這種事如何瞞得過,與其夜長夢多,不如快刀斬亂麻,這是他一貫的行事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