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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煌聞言,笑得越發嘲諷起來,「榮耀與性命誰輕誰重,更何況,他等我來作甚?難不成,以為我就能破除殺陣,好讓他繼續在這皇城裡坐享太平?」
守衛惶惶不安地偷瞟了這位儲君一眼——方才,不是他自己說有法子破陣救城的麼?這會子怎麼又不承認了?
「殿下!」魏康單膝跪地,低頭拱手,「平素您與陛下不親,陛下也未曾強迫過您回宮來住,為的就是不讓您受約束。可如今,麓林來犯,殺機重重,陛下與諸位大臣俱是全心備戰,不敢有絲毫懈怠——這種時候,您若真無心相幫,大可去別處逍遙快活,何必風塵僕僕的趕回來?既然回來了,末將懇請殿下放下成見,助我大灃渡過劫難吧!」
雖是武將,可魏康到底是天子近臣,話說起來滴水不漏,讓人無從辯駁。
「我不過是,」閻煌看了君微一眼,「陪她而來。」
君微還沉浸在「他是儲君」的震驚里,一時不解,人已經被他帶到魏康的馬邊,就勢抱上馬背。
「借統領馬一用!」說罷,揚鞭而去。
魏康看著那二人背影,緩緩起身。
「統領——」
他做了個制止的手勢,現下這局面,舉國上下怕也只有這位太子殿下還有可能力挽狂瀾了。只是,不知道他身邊的小姑娘是什麼來路?怎會與那不可言說的常曦公主一般模樣?
「全員戒備!」魏康起身,朗聲道。
「是!大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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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長路,兩側是高高宮闈。
馬蹄踏過,濺起水花。
行色匆匆的宮人被馬所驚,見是大統領的馬,紛紛讓開道來。
一路暢行無阻。
待得馬停在勤政殿門外,閻煌翻身下馬,雙手要接君微。
她坐於馬上,杏仁眼裡波光瀲灩,「你……當真是太子?」
「我是誰,你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清楚。」
是被放逐穹隆,拖著生母靈柩孤苦無依的半妖少年。
是威震西荒,叫無數妖魔聞風喪膽的魔族尊主。
是逍遙度日,以逗弄小妖怪為樂的浪蕩公子哥。
他所有的秘密都已經攤開在她的面前,世界之大,再沒有第二個人比君微更了解他的過往。
「我以為,你和蘇將軍再也沒有見過。」君微艱澀地吐出蘇印的名字。
她沒有管蘇印叫灃帝陛下,而是叫蘇將軍。
這個略顯奇怪的稱呼,立刻被閻煌察覺,他不由睇著小姑娘的眼睛,「微微,你是不是有什麼要對我說?進這個宮殿之前,你還可以後悔。」
他以為,小妖怪是在猶豫是否真的要站在先生的對立面。
誰又能明白,此刻君微心中的惶恐——她本以為蘇印百年前就已經拋棄了大狐狸母子,所以雖說是父子,可也與陌生人無異,完全沒想到他竟會立閻煌為儲。若真若此,往後,大狐狸是遲早是要回到這王宮來的。
躲不過,要與蘇將軍面對面。
面對,那段她本已完全忘記的過往。
「微微。」閻煌握住她的手,才發現冰涼,「你在害怕?」
君微搖搖頭,扶著他的胳膊跳下馬來,站在他面前,「這陣我是一定要破的,阻止先生犯下不可挽回的錯是我的責任……可是大狐狸,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等著殺陣破了,我們就離開長慶,離開皇宮,再也不回來了。」
這個要求聽其實很奇怪,她剛剛知道了他的儲君身份,明知他遲早是要回來繼位的,卻如此要求,這與君微平素的乖巧懂事相差甚遠。
不會是無緣無故的。
閻煌何等玲瓏心思,立刻有所察覺,「你想躲誰?魏康?還是——」
君微連忙打斷他,「我沒有躲誰!我只是,不喜歡皇宮。」
若是在皇宮中「死」過一遍,任誰也不可能喜歡。
「好,」閻煌應允,「待這次過去,我便帶你離開,我們可以去景都,剛好風煙波也要回去重建鮫國。」
「真的?」他答應得那麼爽快,仿佛王位不過是隨手可棄的一塊糖。
「這國是他們的,不是我的,我回來不過是因為娘親的墓在此,我不想她被人驚擾。」閻煌淡道,「皇帝還在盛年,再生一個繼承人又有何難?」
君微一時竟無言以對。
難道立大狐狸為儲,只是因為他是唯一的子嗣?
閻煌問:「沒別的了?」
君微搖頭。
閻煌垂睫,將她的手放入掌心,「記著,萬事有我。」
兩人相攜踏上台階,令人意外的是,偌大勤政殿上竟然連一侍從也沒有。
兩旁的燭火搖曳,將他二人的影子並肩拉長。
香爐中裊裊升起的煙霧,勉強讓大殿中有了一絲活泛。
高處龍椅上,寬袍大袖的男人正在伏案疾書。
他沒有戴珠冠,露出綰起的灰發,聽見閻煌他們的腳步才抬起頭,面容雖有歲月的滄桑,卻還能依稀看得出年輕時候的丰神俊朗和征戰沙場留下的風霜痕跡。
「回來了。」灃帝蘇印開口,聲音沉穩,口吻稀鬆平常,就像是個普通父親看見兒子日常歸來,隨口的一句問話。
閻煌與君微並肩站在殿前,均是白衣勝雪。
蘇印目光從閻煌移到君微的瞬間,毛筆從指間脫落,宣紙之上頓時一片墨漬渲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