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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微看不見他的眼睛,可她從正面對的慕容鯤眼裡讀出了無法掩蓋的恐懼。
這是遠古神明天然的威壓,是滲透進骨子裡的敬畏,對死亡。
「靳熠,不要……不要……」
然而,當業火落下,萬籟俱靜。
一身紅衣的靳熠面前,只剩下白袍墜地。
片刻前還活生生的人,眨眼間灰飛煙滅。
無辜少年也好,琅山方士也罷,坐擁天下的天子也好,殺人如麻的劊子手也罷……最後連一縷飛灰也沒有剩下。
「……大狐狸……」君微委頓在地,喃喃地念著閻煌的名字。
靳熠仍舊背對著她,手中的業火熊熊,他倏然抬臂,一道業火擊中了園中白梅,瞬間縱起大火。
一直不敢靠近的宮人們或許是被火光所驚,急急忙忙抱著水桶闖進來,卻不想正面裝上了紅衣如火的煞星,便是普通人也感覺得到他身上不加掩飾的殺機,頓時丟下手中的水盆水桶,拔腿落荒而逃。
可是靳熠一甩手,業火便將出路封死了。
無辜的宮人們被業火所困,紛紛跪地求饒,聲嘶力竭。
靳熠提步,朝他們走去。
「不要!」君微回頭,哀求地看向瀾恭。
瀾恭心有靈犀地解開了結界——他知靳熠的底線,世上只有一人他絕不會傷,那就是君微。
君微提步沖向靳熠,可還是晚了。
他不過是動動手指頭,業火中的人便再無生氣。
「大狐狸……」君微奔跑的腳步漸漸停下,纖弱的肩向下垂著,她知眼前的人終究還是失了本心。
不怨他。
卻也只能怨他。
靳熠仿佛對近在咫尺的少女毫無察覺,除去那幾個闖進來的宮人之後,輕身一躍,登上了宮牆。
夜色已深,弦月西垂。
只要他一聲令下,待命宮城之外的魔族大軍,就可以瞬間踏平長慶。
從此往後,琅嬛盡歸魔族。
而且,不是那個賞罰嚴明,只求生而平等的魔族……而是被逼上絕境,以萬物為芻狗,視殺虐為兒戲的魔……
靳熠緩緩張開雙臂,仰面對著殘月。
突然,魔氣肆虐的眸子怔住了。
他低頭,便看見一雙纖細的手臂自身後環住了他。
而那白皙的小手裡,握著一根古樸的髮簪。
髮簪已深深扎進了他的胸膛——正是慕容鯤先前曾重傷過的位置。
「對不起。」少女柔弱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
狹長的眸子裡頓時殺意升騰,被背叛的憤怒瞬間覆蓋了他僅存的一點理智,他整個人周身魔氣賁張,戾氣滔天,握住那隻小手,生生扯開,而後轉過身,掌心已再度燃起一簇業火。
可是,當他看清身後的少女時,業火搖曳了一下,滅卻了。
君微的左襟被血浸染,已經湮成了一朵張牙舞爪的花,她整個人猶如風一吹便要消散在風中似的,只剩下單薄的影。
「請你,幫我照顧哥哥,風姐姐,獙老,宋宋……」君微歪過頭,滿意地看見靳熠猩紅的眸子一點點恢復清明,「還有,我喜歡你,不管是大狐狸還是靳熠,我都喜歡。」
她伸手,撫住左胸,「你一直在這裡,從未離開。」
靳熠的瞳孔,忽紅忽黑,忽明忽暗,他幾乎用盡全部力氣,才發出聲音,「要照顧他們自己來,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要我替你做這些!」
君微粲然一笑,人影飄忽,消散如煙。
只剩下少女輕柔的語聲,悠悠蕩蕩地飄入不明所以的爬起身的宮人們耳中。
「……我是你最愛的人呀。」
靳熠伸手,想挽留,卻終究撲了空。
左胸異樣的疼痛,猶如刀剜。
他低下頭,正看見瑩白的光從胸口的那根簪子發散出來,漸漸將他包圍、淨化……
他聽見瀾恭的木輪椅發出急促的軲轆聲,看見狐面鷹翼的神獸斜掠過天空,恰遮住了那輪弦月……
*** ***
【尾聲】
許多長慶百姓都在街頭見過一個男人,白衣滾了灰,蓬頭垢面,手裡提著一把劍,口中痴痴傻傻地念著「是我的、都是我的」,自街頭走過。
沒人敢搭理他,生怕瘋子一時起了殺念,傷及無辜。
所以誰也不知道,這人離開長慶之後究竟去了哪裡。
倒是有人疑惑地問過,「他怎麼長的那麼像慕容太子?」
「不可能,慕容太子什麼神仙人物,怎會成了瘋子?」旁人都這般駁斥。
沒人知曉他是誰,也無人在意他是誰………只要他別傷人,不過一個瘋子,愛上哪兒活便上哪活吧。
反正,如今太平盛世,自有天子看顧,餓不死人,哪怕是個瘋子。
酒館的帘子被人撩開了,青面獠牙的魔與一身錦袍的書生稱兄道弟地走了出來,打著酒嗝相約來日再聚。
鐵匠鋪的牆上掛著體積相差兩三倍的鐵器——給人用的,給魔用的,尺寸自然不同。
衙役押著行竊的宵小往府衙去,小賊哀哀懇求別把自己跟魔族的犯人關一間大牢。衙役啐了一聲,「現在知道怕了?偷東西的時候咋不想想後果?你嫌棄人家,指不定人家魔還嫌棄你呢!」
……
風煙波站在城樓上,眺望繁華長慶,將頭髮別到耳後,「你真要跟我去景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