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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天縱的脊背被冷汗所濕,很顯然他低估了神之力。
與剛剛恢復而神力不濟的龍神相比,瞬間吞噬了數以萬計的妖鬼的魔神恢復得要快得多。
魔神靳熠低頭,看了眼身上猩紅的喜服,那暗金色的龍紋似是讓他想起了什麼,但很快便被拋諸腦後,嘴角浮上一絲冷笑,下巴微揚,不屑地看向正備受折磨的巨龍。
「千年過去了,兄台仍舊如此……無能呢。」
聲音與閻煌一模樣,語調卻比曾經的閻煌更不羈戲謔。
巨龍喘息著,語聲低沉中帶著藏不住的痛楚,「在下再怎麼無能,也不會容你……再掀腥風血雨!」
說著,殘光中的龍身再度沖向雲頭。
靳熠偏過頭,狹長的眸子中閃過冷峭,垂下的右手握緊戾氣所化的長劍,在巨龍接近的那一瞬倏然拔劍。
暗色劍光直刺巨龍之目。
萬千妖鬼的煞氣混著劍氣,直刺龍目。
強弩之末的巨龍跌入層層雲巒之中,向下墜去,輪廓越來越模糊,直到從雲中跌出已是薄衫青年的模樣,渾身是血,面色蒼白,四肢無力地與青絲一起垂著,眼看著就要墜入琅山深淵之中。
一道青白色的身影,從深淵之下向上躥起。
周身縈繞的暖光,與周遭的血色格格不入,似是將所有殺戮與戾氣都隔絕在外。
墜落的瀾恭被一彎鳳翎輕輕托住,搖搖曳曳地跟在青白色的人影身旁,最終落在巨石之上。
柔光這才退卻,露出的身材清瘦單薄的女子來。
她長發只被一根簡單的木簪束著,露出清麗姣好的面容來,未施脂粉,卻已是天地之間無人可匹的絕色,尤其是那雙斂了青山秀水的眸子,迎著猩紅的雲海亦不見半分濁色。
若有見過初離琅山的君微的人在此,怕是不敢相認。
若說君微像未見過山河而對一切都心懷好奇與好感的小妹妹,那麼,眼前這個立於風浪之尖,眸中映著混沌山河卻仍能處變不驚的女子,則更像忍讓、包容的長姐。
她低頭,看向傷痕累累的兄長,輕輕嘆了口氣,「哥哥為何不等我一起?」
瀾恭一身單衣被血污染透,連唇瓣也失了血色,可開口仍舊溫和,「你回來了。」
「回來了,所以哥哥別擔心,有我在。」
君微轉過臉,正面迎向那個一身猩紅錦袍的男人。
她都記起來了,前世的靳熠,今生的閻煌,曾與她相愛相殺千年的,也守護了她半生的人。
「煌哥哥。」她輕聲喚。
靳熠握劍的手動了動,這個稱呼陌生又熟悉,叫他心煩。
「休要拉近乎,」他挑起嘴角,眼底滿是譏誚,「也別在我面前裝無知少女,鳳微,千年前用過的把戲還想再用,是瞧不起我還是瞧不起你自己?」
君微眨了眨眼,「那應該叫你什麼?」頓了頓,她笑,「大狐狸麼?」
靳熠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瞬。
那些本該被徹底埋葬的記憶從混沌的靈識之中一點點冒出頭,他突然想起了某個月黑的夜,有個小女孩跪在自己身邊,用自己的血和靈氣滋養著他,而後被他關在金光罩里不許離開,氣得罵罵咧咧的,鼓著腮幫子睡著了。
他的手指動了下。
那裡似乎還殘留著小丫頭睡著之後,自己抱她上塌時溫熱的觸感。
一念生,萬念起。
那女孩或笑或怒的面孔接連不斷地浮上心頭,伴隨而來的是意亂心煩。
靳熠後槽牙一緊,提劍凌空一劈,似是要將遐思生生打散,而後冷笑道:「閻煌不過是我這身體裡的千萬分之一,還動搖不了根本。你想以他為我的軟肋,怕是要失望。」
君微搖頭,「他不只是你的萬千分之一,就像君微是我,他也是你。」
靳熠聞言哼笑,「堂堂鳳神要以金芝小妖自居,我管不著。但我與那守著皇宮彈丸之地的半妖,絕非同類!」
言畢,像是怕君微再開口,他徑直挽起劍花,逼刺而來。
君微輕身彈開,堪堪避開。
戾氣割開了她的衣袍,落下一縷絲絛,被風吹起正迎面拂過靳熠的面孔,他蹙起眉,下意識地一把抓住,正要丟開,鼻間卻飄過一絲白梅幽香,瞬間撕開腦海中翻騰的戾氣,透出一絲清明。
他看了眼纏繞劍刃的戾氣,長眸半眯。
餘光突然瞥見了被那彎鳳翎所護的瀾恭,眼底煞氣頓起。
君微察覺身後的氣勢突減,一回頭,恰看見烈烈紅衣纏裹在濃雲之中正向瀾恭襲去,她頓時慌了,一面施法閉起鳳翎,一邊朝靳熠掠去。
「不要!」
少女的厲喝穿過野風而來,靳熠刻意控制自己不去理會,只想先取了已無還手之力的龍神性命。
可他未曾想到,眼看劍光就要割開鳳翎之時,那柔光竟幻化成了青衣少女的模樣,張開雙臂,生生攔在他與龍神之間。
劍若落下,勢必會將少女生生劈開。
這一幕何其熟悉?
千年之前就是因為他的一時不忍,才給了兄妹倆將自己封印千年的機會。
靳熠手指收緊,眼尾染了紅暈,森然道:「讓開!」
「我錯了,」君微搖頭,急道,「千年之前是我錯了……我們還可以有其他選擇。」
「……讓開!」戾氣幻出獠牙,在劍刃處若隱若現,「我不是閻煌,不吃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