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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她抬眼,睫毛之下一雙杏眼映著榻邊的燭火,「這傷是怎麼落下的,你的修為那麼高,什麼人能將你傷成這個樣子?你又是為了什麼才傷成這個樣子。」
閻煌沉下眸光,「你都聽了些什麼流言蜚語?」
「你別管我是哪兒聽來的,」君微難得如此強勢,逼問著,「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
吟歌的話她不信,她想聽閻煌說。
閻煌嘆息,吐息中帶著酒氣,「為了什麼……還能是什麼?這世上我原本也沒什麼可在乎的,偏偏撞見你,除了你,你說,還有誰值得我拿命去換。」
剛開始是喟嘆的語氣,越說越快,到最後語氣里的眷念已經濃得化不開,與他看向君微的眼神融為一體,瞳孔之中搖曳的燭火也沖不散眼底的深情。
可君微卻覺得頭疼欲裂。
所以吟歌說的是真的,他這滿身傷痕因她而生。
那另一半呢?關於緣起,關於她心中的……良人?
因為記憶的缺失,加上閻煌的先入為主和溫柔體貼,這一路相處以來,君微早已對他心生依賴,並未懷疑過他所說的「已定親」的說法,甚至覺得自己會喜歡上像他這般的人,一點也不奇怪。
可如今再回想,方覺得漏洞百出。
她無父無母,不是王宮貴胄,唯一的「親人」是一隻上古神獸,獙獙。
她仿佛沒有身世,沒有過往,每個人都對她三緘其口,說不清楚她是怎麼失的憶、如何流落到南方小城……
她的一切都像霧中看花,全靠閻煌的隻言片語為她描摹。
可是這樣的她,如何會成為一國之君的心中摯愛?甚至不惜與麓林交惡,也要娶她為妻。
血色漸漸從她的臉上褪去,儘管紅燭相映,也難掩蒼白。
閻煌捂住她的手,「你莫要多想,你我夫妻本就是一體,為你……我是自願。」
夫妻……
君微一滯,想抽回手。
閻煌察覺了她的退縮,沒有鬆開她。
兩人之間短暫的博弈,最終還是以閻煌的退讓告終,眼見著小姑娘退出一步之遙,他低聲勸說:「可是有什麼困擾?微微,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隱藏。」
君微無意識地捂著被他握過的手。
她本就是坦蕩的性子,更何況面前又是「唯一能夠信賴」的人。
「關於婚事,」她咬咬牙,「我想緩一緩。」
閻煌倏然起身,衣襟敞懷,「為何?」
君微不自覺地又後退了半步,「……有些事我還理不清。你也知曉,我的記憶尚未完全找回來,不能就這樣不清不楚地與你成親,這樣對你不公平。」
「公不公平,我說了算。」久違的語氣又回來了。
對如今的君微來說,這語氣是陌生的。
她並不記得,初相識的大狐狸其實比起眼前人有過之而不及。
閻煌向她走來,他走一步,君微便退一步,直到背抵在立柱退無可退,她方才手抵著柱子,仰面看著他,倔強地咬著下唇。
他單手支在她臉側的柱子上,因為動作的關係,虛攏的衣襟又敞開了。
那暗紅猙獰的傷口正對著君微的眼。
是為她而留下的。
無論出於何種原因,她的命都是用他的換來的。
頭疼越發激烈,可她不想在閻煌面前流露出來,只能死死地掐著手指,摳著柱子。
「你想要理清什麼?」閻煌帶著鼻音,低下頭,貼近她的鼻尖,帶著酒氣的吐息落在她唇瓣,「是怕我騙你,還是怕你……其實不並不心悅於我?」
心臟在左胸激烈跳動。
不心悅於他?怎麼可能。
即便不記得從前,她也知道現下的自己為誰動心,也正因動了心,才更想活得清楚明白,而不是稀里糊塗地承了他這天大的情,一輩子糊裡糊塗地扮演著自己都弄不明白的角色。
「說話,」閻煌低頭,說話的時候唇瓣幾乎要碰到她的,「你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他分明就是在逼她認清自己的心。
卻不知道,她認不清的從來都不是自己對他的感情。
吻終於落下。
或許是因為酒氣,或許是因為不安,又或者只是對眼前人的渴望使然,這個原本淺嘗輒止的吻被閻煌一而再、再而三的加深,以至於君微的髮髻緊緊抵在柱子上,髮簪被擠得滑脫,掉在地上,清脆作響。
那聲脆響,驚動了沉迷的閻煌。
他睜開眼,才發現小姑娘面頰上竟掛著一行清淚。
唇瓣分開,他眼底一片清輝,「微微……」
君微這才從他的桎梏之下脫開身,眸中一片晶瑩,最後看了他眼,轉身從敞開的殿門跑了出去。
閻煌抬手,指腹在唇邊摸到了些許濕潤。
是她的淚。
是他錯了嗎?隱瞞夙天縱的存在,隱瞞她曾為了天下蒼生而自我犧牲,隱瞞他為了留住她的魂魄而犧牲了自己的半數壽命……是他錯了嗎?
他不過是希望,這次他的小姑娘可以過得無憂無慮,像初識的時候那樣。
閻煌蹲下拾起掉落的髮簪,指尖一碰,那珠子竟裂開了。
碎片掉在地上,彈起,散開。
他忽然心中煩躁,一拂衣袖,殿內燭火頓時全滅,瞬間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