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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常曦遠在西疆,與太子素未謀面,你為何要娶她?」君微突然問。
慕容鯤一愣。
不等他回答,君微苦笑道:「因為瞻星殿卜卦,說常曦『有母儀天下之相』,太子與皇帝都生怕她落入別家,影響了慕容氏的龍脈,所以哪怕知道她不過是鄉野丫頭,並不習慣皇宮的繁文縟節,也還是強行將她帶進皇城。」
事情已經過去太久了,久到早已無人追究前因,慕容鯤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這一茬。
「大婚當夜,你明知蘇將軍就在牆外,完全可以丟下常曦一走了之,她自會得救,卻還是選擇殺她取走靈識,也不願將她留給蘇將軍。」說起常曦的事,君微仿佛真的在談及另一個人,「與其說是為了保護她,不如說……是為了占為己有。」
一針見血,以至於慕容鯤的臉色更冷了三分。
肩頭一重,君微側頭,才發現是靳熠的手搭在自己肩頭,不輕不重,似在安撫。但他本人卻只是神色冷淡地看嚮慕容鯤,一言不發。
「我沒事。」君微低聲說,「常曦那一世,我總覺得不真實。」
那個少女的喜怒哀樂,雖是她親歷,卻總像隔著一層紗似的,沒有切膚之痛,也沒有刻骨銘心——事實上,在離開琅山出來尋找先生,遇上大狐狸之前,她的情感一直都朦朦朧朧,宛如水中月,永遠看不真切。
對夙天縱,有依戀有信賴,卻並不刻骨,像粉刷在牆上的塗料,摳一摳就會滿地狼藉。
對蘇印,更是懵懵懂懂,說不清到底是感激、是親情,還是友情,那些情緒都太浮於表面,以至於就算身處千里之外的王宮,她也並沒有十分刻骨的傷心。
深思起來,大抵是遇見閻煌之後,情之一字才漸漸撥開迷霧,她才明白有些人不可或缺,有些感情刻骨銘心。
「我說的,對嗎?」君微淡笑,「比起常曦這個人……包括我,先生你更在意的只是擁有她的人可以擁有天下的傳言,僅此而已。」
「那你可曾想過,」慕容鯤頓了頓,「我為何執拗於這天下?」
千年前的慕容氏少年還是個心思澄澈的少年,未曾想過天下與蒼生,更不懂得什麼旁門左道,他最喜歡的不過是那個不知來路的少女,每日與她修習就已是人生快事。可是,人從來貪婪,得到了一,就奢望二,他開始想要永遠留住她,無論以什麼為代價。
正是那時候,少女的哥哥告訴他,少女本非凡胎,若想有結果,需得修成天道。從那時候起,少年才開始把修道當作畢生追求,每日苦心鑽營,再無心遊樂……可他不曾料到,自己的沉溺修道竟將少女推向了旁人,待他回過神,她已離開,遍尋不著。
他跋山涉水,費盡千辛萬苦,方才聽打聽到她的一星半點消息,卻是與西荒那魔頭聯繫在一起。
「想和鳳微在一起,除非你也能登仙位。」
瀾恭曾經的一句話,成了少年的救命稻草,他拼命尋求升仙的途徑,正道太慢、太慢,等他摸到仙門,只怕早已山河變遷,所以他開始尋求旁門,只要能快一點、再快一點。
……待到有一日,他驀然回首,發現身後血染山河,自己的雙手沾滿了同袍的血時,一切已再無回頭路。
他走了捷徑,卻並沒有能離她更近一些。
他不甘失去,更不甘被他視若珍寶的少女,在西荒魔頭那兒不過是揮之即去的跟屁蟲。
於是,他悉心布局,步步為營地將所有殺孽都扣在靳熠頭上……眼睜睜看著少女的兄長與靳熠交手,兩敗俱傷,他本想撿漏,卻完全未曾料到少女會在關鍵時刻以身封印,終究落得身死神滅,消失於天地之間。
他苦心經營,卻終究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若論先來後到,他不比靳熠出現得遲,論用心良苦,他比靳熠經營更久……憑什麼到如今他終於找到君微,卻還是落得一無所有?
「微微,千年之前是你誘我在先,於情於理,你當對我負責。」
君微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冷清如先生,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動了動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未曾心動,談何誘惑?無論千年之前知己相交,還是百年以來琅山師徒相處,她都未曾有過半點男女之情。
她深呼吸,緩了緩神,方才清晰地開口:「我從未曾對你動過情,至此一生,我所心儀之人,不過他一個。」
說著,她雙手圈住靳熠的胳膊,人沒有看他,耳朵卻已經紅了。
「神魔殊途,千年前你與兄長用了怎樣的代價才將他封印,難道你都忘了嗎?」
「沒忘,所以我才更欠他。」君微咬唇道,「比起有血有肉的魔……滅絕人性的人才更可怕。」
慕容鯤失笑,「……滅絕人性?我?」
君微不語。
「你忘了,在琅山是誰叫你牙牙學語,是誰為你添衣做飯,是誰手把手教會你讀書識字……」慕容鯤邊說,邊緩緩朝他們走來,「當初,你才不過這般高,每次念書倦了都抱著我的腿撒嬌,哭哭啼啼地說今天休息一晚可好?你最喜歡我穿月白的袍子,說是像從畫卷的圓月里走出來的仙子——」
「夠了。」君微打斷了他的絮絮低語。
慕容鯤看著她的眼睛,「你對我,是有情的。」
「是,有!就是因為有,我才更不想你繼續毀了我心裡的先生。」君微難堪地撇過臉,卻恰與靳熠面對面,她眸中閃爍的淚花無處可藏,只能尷尬地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