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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氣溫升高屍體容易腐爛滋生病菌,洪水過後在梁家村發現的屍體如果兩天沒有人來認領就會掩埋,其他村的情況也大致如此。所以梁家村被洪水沖走的那些失蹤的村民,大家嘴上不說,心裡也清楚人應該是沒了。
這樣的人家也有不少,他們現在的房子,就被很多從城裡來的人占著。只要路過的時候看到院子裡到處是雜物,台階上的污泥沒人清理,那麼這家大概率是沒人住的。
村長召集大家開會就是想商討怎麼處理這種情況,最後大家七嘴八舌的吵了一下午,只總結出一個結論:這事真要管起來麻煩無窮無盡,不如乾脆不要插手。
只要那些從城裡搬來的人不鬧事,安安分分的在梁家村里待著,村里人也不會主動找他們的麻煩。但是房子原主人在村裡的親戚會不會同意這些外來戶搬進來,或者說,這些外來的人願意付出什麼樣的報酬換得一個容身之處,這是他們兩方要商量的事,村里是管不過來的。
「這樣啊,」甄敏瞭然的點點頭,「希望搬到咱們村里來的這些人都是老實本分的。」
梁銜月突然想起還有一件事要告訴甄敏:「媽,昨天靜姨回來了。」
甄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梁銜月口中的靜姨是誰。
是四奶奶的女兒,梁靜。她在斌市工作,洪水退去還沒幾天,竟然這麼快就趕回梁家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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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靜到家的時候,簡直像個難民似的。身上的衣服沾滿污泥,頭髮雖然盡力打理,還是一縷一縷的黏在一起。
她瘦了不少,一見到院子裡拿著鋤頭種菜的四奶奶喉頭就哽住了,眼淚在臉上畫出了兩道痕跡。
四奶奶見到家裡闖進來一個蓬頭垢面的人還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才認出這是小女兒梁靜。她一把把鋤頭扔到一邊,快走兩步把女兒摟進了懷裡,眼淚奪眶而出。
梁靜一邊哭一邊推她:「我身上髒……媽……」她輕輕推了幾下,後來也放棄了,轉而緊緊抱住已經白髮蒼蒼的母親,抽噎著說,「我還以為見不到你們了……」
四奶奶又怎麼能想到平日打扮得時尚靚麗的女兒一遭變成這個模樣,可想而知她這些日子受了多少苦。
四奶奶和梁靜抱頭痛哭了一會,才想起來打水讓她簡單擦擦,換一套衣服。
梁靜擦乾淨了臉,先問道:「媽,我爸呢?」她緊張地四處打量著,下意識地在家裡尋找老父親生活的痕跡。
四奶奶知道她在怕什麼,趕緊說:「你爸好著呢,他去打聽到哪兒能買到農藥和化肥了。」
梁靜鬆了一口氣,接過四奶奶遞過來的溫水和剛在爐子上熱了熱的麵餅,撕開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她一邊吃一邊說話,差點被噎到。
四奶奶連忙讓她喝水,又安慰她:「你慢點吃,慢點說。」
梁靜於是把她這半年來的經歷一五一十的講述出來。
梁靜今年三十六歲,一直沒結婚,在斌市買了套不大的高層公寓。暴雪開始的時候,他們這個公寓小區的管理就跟不上,遲遲沒有分發物資。好在梁靜十一放假回梁家村,四奶奶給她裝了不少包好的包子、餃子帶去吃。
梁靜就愛吃四奶奶做的這些東西,覺得外面賣的不好吃,所以四奶奶每次都給她帶上半個行李箱的吃的,靠著這些食物,梁靜就這樣堅持了幾天。
好景不長,隨著氣溫越來越低,他們的公寓樓住戶太密集,電路質量又不好,還沒等到斌市因為電力供應壓力大停電就燒毀了主線路,很久都沒修好,沒了電,家裡冷得睡不著覺。於是有人在家裡焚燒木頭取暖,結果引發了火災,整個公寓樓里的人都緊急撤出去了。
外面暴雪連天,梁靜一邊蜷縮著身體發抖一邊絕望地看著自己住的公寓樓熊熊燃燒,從心裡一直涼到腳尖。
不過也因禍得福,因為沒了落腳地,他們這批人反而成了斌市最先入住地下避難所的市民。也因此躲過了那天晚上的極速降溫,那天凌晨才剛檢測到溫度變化,避難所就用廣播通知大家起來,並且提供了熱水。
地下避難所那時雖然也沒來得及供暖,但是住在地下暖和得多,而且人多湊在一起溫度本來就高,那一晚,整個避難所並沒有多少人因為降溫喪命。
可是外面就不一樣了,梁靜在避難所住了三個月,聽過了無數悲傷的故事。更明顯的感覺是,人群中老人和孩子的比例明顯下降不少。
在避難所生活的日子雖然苦悶,但總歸是保住了命。外面的氣溫升高到零下十幾度時,避難所就開始疏散市民了。梁靜回到了自己家,發現火災並沒有席捲整棟樓,至少她家還好好的。
那時她的心情該怎麼形容呢?大概就是一直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已經一無所有時,一切都峰迴路轉,把她失去的一切又如數歸還。
她在公寓樓里等來了洪水,因為沒有物資供應,公寓樓的治安很差,總能聽到撬門鎖和砸門的聲音,走廊里只要傳來腳步聲,梁靜的精神就高度緊繃。最後梁靜把桌子和矮櫃都堆到門口,還覺得不保險,乾脆又把擋在門口的東西挪開,把外面的鎖眼塞進了雜物堵死,再把柜子推回去。
家裡所有能吃的東西,不管是以前買了發現不合胃口仍在一邊的,還是過期很久但看起來還沒有明顯變質的食物,梁靜都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