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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二十歲了,不會覺得錢是天上掉下來的。
時先生和宋女士只有她一個女兒,家裡的經濟狀況從沒瞞過她,大致有多少存款時天天一清二楚。
所以時天天更加清楚這個家為了她變成什麼樣子。
積蓄沒有了,房子沒有了,車也沒有了。
宋女士脖子上待了十幾年的金項鍊沒有了。
時先生最珍愛的那台相機也沒有了。
牆壁上的空調仍在呼呼地製造冷氣,屋內兩個老人怕冷,所以溫度調的很高,足足有二十八度。
時天天把自己慢慢縮進被子裡,可即便是蓋著被子,手腳也還是無可避免的被從心底冒出來的寒意侵蝕。
她以為她不怕死。
可她今天看見了宋女士頭頂上隱約多出來的銀色髮絲。
宋女士老了。
宋女士竟然也會老。
時天天覺得,她似乎已經開始害怕了。
時間一分分過去,眼前漸漸蒙上一層灰暗的光影,時天天本就虛弱的身體開始慢慢陷入沉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響起塑膠袋窸窸窣窣的聲響,時天天被這陣細碎的聲音吵醒,剛睜開眼,余光中就出現了一個矮小的身影。
不是宋女士。
小小的床頭櫃邊,二號床老太太穿著時天天同款病號服,正勾頭翻著時天天桌面上裝著水果的塑膠袋。
發現時天天醒了,老太太身體有一瞬間僵硬,嘟囔道:「怎麼這麼快就醒了。」
隨即她又很快擺擺手,繼續坦然自若地從時天天眼前的紅色塑膠袋裡抽出一小串香蕉,用極其熟稔的語氣找補道:「哎喲,天天那,你這個病確實熬人,這才五分鐘就醒了,肯定睡得不舒坦吧?」
「我看你桌面上這些香蕉都要壞了,我記得這是你媽上個星期拿來的,你們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珍惜糧食,我幫你處理了好了。」
老太太一邊嘖嘖嫌棄,一邊晃著剛剛從時天天床頭柜上拿起的五六個表皮長滿黑斑香蕉,轉身準備拿回自己病床。
那是時天天這幾天有胃口吃飯,所以省下來,想留著給宋女士和時先生吃的水果。
時天天臉上一沉,驀地從被窩裡伸出手抓住對方乾枯的手腕,厲聲道:「放下!」
第2章
老太太拿起來的香蕉表皮發黑,上面長滿了黑斑,賣相確實磕磣,但時天天悄悄捏過,知道內里還是好的。
家裡的房子已經沒了,雖說她家一套房應該賣了一兩百萬,但她這病就是個無底洞。
在時先生每個月一兩萬工資的情況下,尚且還要宋女士賣掉金項鍊,可想而知她家現在已經缺錢缺到什麼程度。
這幾根香蕉放在往日裡不值什麼錢,可時天天生病後胃口不佳,幾乎吃不下飯菜,宋女士怕她餓著,就不停往病房補水果,放在今天,這不是筆小開支。
所以時天天猜,宋女士和時先生應該已經很久沒有正經吃過水果了。
她這段時間身體狀態不錯,能吃得下正常飯菜,這個星期的水果也省了下來。
知道宋女士今天會過來,所以時天天特意拿出來放在柜子上面,想等會兒讓宋女士拿回去吃。
也正因為這樣,時天天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老太太把東西拿走。
趙老太太被她抓住手腕,面子上有點掛不住,「你這娃怎麼回事?我是在幫你處理垃圾!你看看這香蕉,都放壞了!」
說著她還使勁晃了晃香蕉柄,極力想證明自己只是好心。
黑黃色香蕉被放了一個多星期,內里早就熟透了,這會被老太太大力一晃,其中一個表皮直接從柄端斷裂了開,露出了裡面白嫩的果肉。
看著最左邊那根要掉不掉的香蕉,時天天心頭『騰』地升起一陣怒火,捏著老太太手腕借力直接坐了起來,啞聲道:
「壞沒壞都跟你沒關係,用不著你多管閒事,把我的東西給我放下。」
小姑娘生了場大病,半來做了好幾次手術,面色蠟黃乾瘦不說,身體都快垮了,可說話的語氣卻越發火藥味十足。
趙老太太不樂意了,瞪著時天天道:「誰管你閒事了,我這是看不慣別人浪費東西,好端端的食物硬生生給浪費了,我還沒說你呢!」
「你的意思還是我的錯了?」時天天幾乎被她氣笑了。
這個姓趙的老太太也在這個病房住挺久了,平時天天絮絮叨叨炫耀自己兒子女兒對自己怎麼好,沒事喜歡占點小便宜,就連打點滴都要打到藥水接近手背才停。
剛開始的時候時天天還不知道她什麼德行,直到她好幾次放在廁所里的衛生紙被人不明不白用完了,才意識到是趙老太太乾的。
這就算了,之後這老太太看時天天被拿了東西不吭聲,似乎是個好欺負的,有一次變本加厲坐她床邊想喝宋女士剛送過來的補湯,大有一副邊喝邊跟她們母女倆暢聊人生的意思。
喝就喝吧,這人嘴又碎。
一邊喝一邊說湯淡了還是咸了,凡事到她嘴裡的東西就沒個挑不出毛病的。
時天天這人性格不算小氣,但唯有一點,說她可以,說她媽不行。
這麼被人挑了親媽兩次毛病,時天天不樂意了。
在第三次趙老太太厚著臉皮想來蹭東西吃時,她把保溫桶往被窩內側一挪,沒好氣地給了老太太一個大白眼,「離我遠點,想吃找你自己兒子女兒送,別想碰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