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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修整,動彈不得,於是眼眸幽幽地望著月空,陷入混沌之中。
那時節,風乍起,青草微動,寒露紛落。
夜幕懸著彎月,有一人踏草而來,撐著一把油紙傘,身姿縹緲,如夢如幻。
意識混沌之時,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可那人俯下身子,我聞到了好聞的蘇合香。
微微地凝神,隱約看到那男子身著青衫,眉眼是熟悉的漂亮乾淨,但又是不熟悉的冷淡和深沉。
最終是他左眼瞼下那顆小紅痣,妖嬈且鮮艷,喚醒了我。
他掏出一把匕首,割破了手掌,滾熱的血流淌而下,滴入我嘴中。
然後他抱起了我,緩步離開,那把傘微微傾斜,遮蓋在我可怕的妖身上。
自我與他成親,便一直想嘗一嘗他的血是何味道。
結果就是他的血,如此香甜,讓一隻妖失了理智,陷入瘋癲。
他抱著我,我卻眼珠殷紅,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臂,貪戀地吮吸著他的血。
許庭淮悶哼一聲,不曾制止。
那個傻子定然不知,若不是我拼死克制住自己的妖性,回不到家中,他便會被我吸乾了血,死在路上。
但他只是吸了口涼氣,輕聲喚了我一聲——「娘子……」
後來的事,我便不知曉了。
因為我清醒的時候,只有自己在房中。
那是我與許庭淮在京中的家,熟悉的房間。
因他的血,我得以恢復。
也是為妖千年,第一次插手了人類的生死。
我將溫卿那一縷魂魄喚出,以妖靈加持,給了她二十年的陽壽。
溫卿醒來,我蟄伏在房樑上,看著推門而入的許庭淮,托腮看他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臉色很蒼白,那抹藏於眼底的深沉,讓我突然明白,原來不止我給了他假象。
我這會騙人的小相公,也一直在給我製造假象。
我要離開了,再不走,我怕自己不捨得。
離開之後,我再也沒有回過京城和贛州。
時間對我而言,也僅是轉瞬即逝。
如幾百年後,我在 21 世紀開了一家殯葬店,忽有一日後知後覺地明白,我那小相公許庭淮,為了找我,步入一場不可回頭的輪迴之路。
2
殯葬店二樓,我從鏡台看到後來的吳秀娜,與池騁漸行漸遠。
也看到那位令人聞風喪膽的韓先生,自吳秀娜離開,陷入頹廢之中,醉生夢死。
直到他的助理高成,偷偷地去找了吳秀娜。
誰會相信呢,韓治那樣的人,竟然也會愛上別人。
而他愛一個人的原因很簡單,僅僅因為吳秀娜不愛他。
她不愛他,所以他愛上了她。
但是當她愛上他的時候,疲憊地將頭靠在他的胸膛,閉著眼睛說:「韓治,我累了,我們好好地在一起吧,不要再折騰了。」
是的,這位韓先生因得不到她的愛,痛苦不堪,將人類的軀殼折騰得脆弱不堪。
而當吳秀娜表示要跟他好好地在一起時,我從鏡中看到他那雙深褐色的眼睛,瞳仁斂緊,不敢置信。
我想,他可能跟我一樣想起了遙遠的記憶,那時有個叫安崇松的郡王世子,幾近哀求地對心愛的女子說:「如月,別折騰了好不好,跟我回贛州,我們好好地在一起。」
可惜那個女人,至死都在說——祗辱汝之手,惡之欲汝死。
但吳秀娜不一樣,她主動對他說別折騰了,我們在一起吧。
看到這裡的時候,我便已經知道結局了。
如當初韓治喃喃囈語,對她說:「娜娜,你最好,永遠都不要愛上我。」
愛上他的結局,他定然也是知曉的。
因為他是商賈孫南城。
商賈趕路,同夥謀財,客死山林,遭遇精怪。
月下交易,契約締盟,魂歸故里,妻悲而泣。
最後,是靈魂獻祭。
鬼魂,本身就是一團由黑暗主宰的怨氣,而商賈的鬼魂在被山魈吞噬之時,因他悔了、怕了,這團怨氣被無限放大,凝聚成了消散不去的執念。
這執念便是,為何他的妻子還在等他?
為何她不是薄情寡義之人,為何願意接納一個歸來的鬼魂……
若不是她的緣故,他又怎麼會賭輸,給了山魈吃掉他的機會。
怨念滋生,使他恨上了他的妻子。
恨她心裡有他,恨她還愛著他。
他與山魈拉扯,合二為一,而那無限放大的陰暗,最終吞噬了他。
他會愛上一個永遠不會愛他的女人。
而若這女人回頭看他,深情凝視,會讓他想到他的妻子,怨氣凝聚的執念,致使他會報復這個女人。
半山別墅,烏雲遮月。
與韓治定下婚期的吳秀娜,沉浸在幸福之中。
她在試婚紗。
那件昂貴的婚紗鑲滿了寶石,光彩奪目,剛剛由知名設計師送過來。
匠心獨運,美輪美奐,試穿的時候她不知道,她整個人都在發光,美得不可思議。
摘下眼鏡的韓治在看她,四目相對,褐色眼眸下流淌著暗涌的黑河,他笑了。
那晚如同任何一個普通的夜晚。
吳秀娜熟睡,韓治站在床頭看她,長身玉立的身影,映在牆上的影子,猙獰而暗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