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頁
這兩人對她而言是極重要的人。
君懷低著眸,似是笑了一聲:「無辜?」
「我的族人不無辜嗎?」他問道,「你可知我的姊妹兄弟是如何死在了你父親手裡?你的兄弟侄兒至少還有屍首,可我的親人,我的族人,全都被他扒皮抽骨,飲血啖肉,死無葬身之地!」
若非是黎諄諄那一封信和攥在她手中的倖存族人,君懷本是準備造個幻境出來,趁著這些人沉溺幻境無法反擊時,將整個鹿鳴山沉海,與修仙界各個宗門的所有人同歸於盡。
這是他們該遭受到的報應。
「你要怎麼樣……才能放過他們?」荀夫人癱軟著身子,跪坐在地上,她垂下的睫羽顫了顫,「以我的性命……換她們的性命,夠不夠?」
君懷怔了一瞬,還未反應過來她話語中的含義,便見她不知何時攥住了那碎了一地的劍片,神情決絕地割向了喉嚨。
她的動作如此之快,像是在私下裡演練過千遍萬遍,即便君懷揮出暗器,想要攔下她自刎,卻也是遲了一瞬。
鮮血噴涌如注,頃刻間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是不準備活的。
那割在頸上的血口子又深又長,她雪白的衣裙綻開大朵大朵絢麗的血玫瑰,挺直的脊背微微軟了下來,緩慢地朝著地上栽去。
可她並沒有倒在地上,君懷接住了她。
「南風……」他下意識伸手捂住她噴血的頸,可不管他如何用力,那血就似是開了閘的洪水,沿著他的指縫不斷向外滲著。
她聽著他顫抖的嗓音,染血的細指輕輕叩在他的臉頰上,唇畔似是揚了揚。
她不能要求他放下血仇,便只能以命換命,希望他看在往日情分上,饒過她至親至愛的人。
「不要……南風,不要……」
他倏而記起初見那時,她問他叫什麼,他理也不理她。
後來她破壞了囚住他的陣法,將他救了出去,她日日照顧他,為他擦身,為他敷藥,再沒有問過他的名諱。
直至他養好了傷,離去那一日,他告訴她:「我叫君懷。」
她問:「君懷,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詩?」
他沉默了片刻:「……什麼詩?」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她笑著道,「我叫南風,很高興認識你。」
他以為她不過是隨口一提,卻不想如今竟一語成戳。
君懷渾身都在抖,他的黑袍上滿是她溫熱的血,被風一吹,便也涼了。
她唇畔的笑被定格。
荀夫人終於做回了南風。
可君懷也永遠失去了南風。
……
大抵是今日發生的事情已是超出了眾人的認知範圍,整個場地內猶如墳地般死寂。
面對南風的死,鹿鳴山掌門也只是怔了片刻。母親年歲大了死了便死了,兒女沒有了可以再生,妻子沒了可以再找,什麼都不如殺了君懷保住名聲來得重要。
他舉起手中殘劍來,意圖趁著君懷失神之時不軌。
手臂還未剛剛舉起,便被班十七抬手按住了。班十七手下沒用多大的力氣,輕鬆捏碎了他的手骨,只聽見鹿鳴山掌門一聲悽厲的慘叫,那半截殘劍墜了下去。
「想陪你女兒一起上路?」班十七嘴角挑著一抹微寒的笑,「別著急,再等一等。」
「來人啊!抓住他們!」鹿鳴山掌門疼得眼淚直流,他拼著一口氣厲聲道,「你們一個個不過是妖言惑眾,空口白牙便想辱沒我鹿鳴山宗門,簡直是可笑!」
即便到了此時,他仍在嘴硬。分明是覺得無憑無證,只要有一人不信,他便可以翻盤洗白自己和三大家族。
「你敢對著驗心鏡再說一遍嗎?」變成石頭的黎諄諄不知何時恢復了原樣,南風的血蜿蜒到了她腳下,看著那刺目的顏色,她的呼吸微滯。
從始至終,她都不願卷進君懷的復仇中,因此才絞盡腦汁藏起剩餘的鹿蜀族人,便是不想被牽扯進來。
黎諄諄不畏懼死人,不畏懼鮮血,她可以面不改色算計旁人,那是因為這個修仙世界的一切,在她眼中不過都是一行文字,一個個紙片人。
她無法深入共情君懷的血仇,她無法理解南風隱忍不發,她作為一個旁觀者,冷眼看著他們因仇恨而對立,看著鹿鳴山掌門為保住名譽而捨棄親人。
她甚至不願意多言一句,將王徽音所說的那些真相公之於眾。
但是當黎諄諄意識到南風從一開始就知道君懷的身份,卻還是將他救了出來的那一刻,她便開始有些佩服起她了。
便好像,隱約中看到了十六歲的自己。
她的愛意隱秘而炙熱,似是燎原的火,永遠燒不盡,息不滅。
即便一眼望不到未來,看不清結局,她還是願意鼓足勇氣邁出了第一步。
大抵南風要比黎諄諄還要勇敢些——她赴的是必死之局。
當黎諄諄拿出驗心鏡的那一刻,便相當於在天山掌門花悲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儘管早在她用著本來的面容出現時,天山之人就在懷疑她的身份,但她只要不承認,他們便也拿她沒法子。
這樣做對她沒有任何好處,黎諄諄只是想給死去的南風,一個再好些的結尾。
驗心鏡的鏡面澄澈如湖泊,不染一絲纖塵,泛著淡淡的柔光。只一眼,天山弟子們便認出了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