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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黎,我不是這個意思……」花危還想說什麼,黎殊卻已經轉身走回了院子裡。
她坐在飯桌上,再沒了吃飯的胃口,視線不知落在了何處,胸口微微窒悶。
其實早在黎殊領下花悲口中的遺命時,她就猜到了會有現在這一天。不論是修仙界還是人界,越是站得高的人,只要行差踏錯一步,墜下神壇後,越是容易被那些曾經崇敬過,愛戴過的『信徒』們狠狠踐踏。
修仙界敬重,尊崇的劍修翹楚者黎殊,也不過是那個存在於他們腦海之中,被幻想出來的她。
他們將她想像成一個完美的聖人,殊不知這世間即便是神仙,亦無完人。
黎殊心底壓抑不住的難過,也並不是因為被世人誤會詆毀,她只是想起了將她視為驕傲的黎家家主。
她到底還是辜負了他的心血。
黎殊一直從傍晚坐到了深夜,她仰望著夜空上懸掛著的月梢,緩緩吐出一口氣,從飯桌前站了起來。
她正準備回房間去睡覺,視線卻無意間掃到了桌上的飯菜。
黎不辭飯碗裡的米飯還一口未動。
她怔了一下,想起自己在打開院門之前,曾讓黎不辭進了堂屋。後來黎殊與花危不歡而散,她腦子裡亂糟糟一片,竟也是忘記了叫黎不辭出來吃完晚飯。
他一向胃口很大,若是晚上沒吃飯,也不知道能不能睡得著。
黎殊猶豫著,還是將飯菜放進鍋里熱了熱,端著飯碗進了堂屋。
屋子裡沒有點蠟燭,漆黑一片,她只能迎著淡淡的月光,看見蜷縮在榻上的黑影。
黎不辭將自己縮成小小一團,被褥不知被堆到了何處,牆上的窗戶也半敞著,時不時吹進一陣冷風來。
黎殊以為他已經睡了,腳步一頓,將手中的飯碗放在了桌上,走上前將被褥從牆角拾回來,鋪展開搭在他身上,又將左膝跪在榻上,仰著身子將高高的窗戶關了上。
她正準備離開,腿還沒從榻上收回,便感覺腰間一沉。那蜷在榻上的黎不辭,倏而伸手抱住了她,他將腦袋埋在她的腹上,嗓音微微低啞:「師父……」
「我知錯了。」他似是在哽咽,肩膀輕不可見地聳動著,「我不該親師父……我以後再也不會犯了,師父……別不要我……」
他斷斷續續的嗚咽聲,令黎殊怔住。
她何時說過不要他了?
難道他以為有人來找她,她便要將他丟下了嗎?
黎殊緩緩垂下眸,看向伏在自己身前的黎不辭。他的黑髮如瀑般散落,垂至他半跪在榻上的腳踝處,那張俊美清泠的臉龐此時正埋在她衣襟前,溫熱的淚水打濕那一片布料。
「不辭……」她的掌心慢慢地覆在黑綢般的發上,輕喚著他的名字,一字一聲道,「師父不會不要你。」
黎殊怎麼會不要他。
不論是因為師祖的遺命,是情勢所迫,還是她身上肩負的責任,她總有繼續陪伴他下去的理由。
她一下一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頂,嗓音是如此溫柔。黎不辭仰起頭來,用那雙浸透淚水濕漉漉的眼眸望向她:「……真的?」
「真的。」黎殊耐心地回應著他,她伸出纖細的指,握住他的臉頰,拇指指腹落在他眉眼上,輕柔地擦拭著淚水,「師父從不騙人。」
黎不辭的體溫很高,不管是掌心,是胸膛,又或是他的眼淚。那灼人的淚水仿佛滲進她的指腹,在指間的紋理中慢慢地洇開,隨而猶如烈烈火焰般一路燃燒至心口。
她的心再難如止水平靜。
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中,黎殊已是斂去偏見,漸漸接納了黎不辭的存在。
他在她眼中,不再只是花危口中十惡不赦,將會惹來滅世之災的危險人物。
從化形之後,黎不辭就變得具體起來,他有了名字,他會哭會笑,懂得禮義廉恥,他會一聲聲喚著她「師父」。
黎不辭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只要他不去禍害蒼生,黎殊便會一直守護在他身邊,陪伴他,關愛他。
……
花危第二天又來了。
這一次,黎殊沒有給他開門,只是隔著鐵門遠遠道了一聲:「師兄,你不要再來了。」
「黎黎,昨天是我的錯。」他似是哀求,「我再也不會幹涉你的決定了,那婚約我是絕不會去退的。」
聽他提起婚約,黎殊不由提起一口氣來,她看了看院子裡正在練劍的黎不辭,嗓音壓低了些:「那些事情往後再說,師兄請回罷。」
「再等一等,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了。」花危道,「往年都是我給你做長命面,今年做不了面,總要陪在你身邊……」
「我給你備好了生辰禮,只等你……」他怕她又不快,便將後半句的『離開這裡』咽了回去,轉而道,「明日我拿給你看。」
黎殊嘆了一聲:「師兄,我不想連累你。你留在此地,傳出去只會被人說閒話……」
「黎黎,你不必多慮。我奉師尊之命,下山捉拿鳥妖鵡鵡,此物在天山下作祟行兇,逃竄到了無妄城,昨日已是被我捉住關押在了鎮妖鼎中。」花危道,「旁人只會以為我是來捉妖的,我便是多停留上兩日,也無人敢置喙。」
自然是不敢置喙了。
花危如今已經成了天山掌門之子,旁人討好諂媚他還來不及,又怎會在背後亂嚼舌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