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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如此,黎殊還是不想花危如此頻繁地來往此處——先不說黎不辭因為花危的到來變得患得患失,極其沒有安全感。對於黎不辭而言,他一化形便被帶到了無妄城來,這個院子便是他認知中的全部天地。
倘若她一次次與外界的人來往,將那扇鐵門打開。難保黎不辭不會好奇地靠近那扇鐵門,也想偷偷地打開它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黎殊沉默了片刻:「師兄,你能在此時來探望我,我便已是心滿意足。至於生辰禮,我今日看一眼便是,不必留到明日再跑一趟……」她放輕了嗓音:「來日方長,如今我不願節外生枝,還請師兄見諒。」
大抵是那句『來日方長』打動了花危,他默了一會,緩緩嘆出一口氣:「好。」
見他應下,黎殊先是掃了一眼正在榕樹下練劍的黎不辭,而後將院子的鐵門拉開一條半指寬的縫隙,探過頭去。
只見花危手中躺著一條金色的鏈子,此物看起來平平無奇,既不像是什麼珍貴的首飾,也不像是什麼稀奇的法器。
這鏈子上甚至沒有連個掛墜都沒有,細長一條,看著就有些寒酸。
沒等黎殊開口詢問,花危便自顧自道:「此乃鬼界黃泉之物,名為拴魂鏈,掛在頸上,便是極凶極惡的厲鬼妖魔也無法掙脫束縛,只能乖乖任由擺布。」
「……」儘管花危沒有明說,黎殊卻聽出了弦外之音,這條拴魂鏈分明是為黎不辭準備的。
她眸底閃過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躁意,抿了抿唇:「這是誰給你的?」
「鬼王班十七。」花危沒有隱瞞,他道,「途徑萱草山抓妖時,無意間遇見了他與夫人同游泛舟,那鵡鵡驚擾了夫人,他便將此物贈予我,叫我一定要抓住鵡鵡。」
花危臨行前,特意詢問了班十七,此物是否什麼魔物都可以拴住。
班十七漫不經心地笑道:「你只管試試便知。」
那鵡鵡極為兇殘,花危捉了它半個多月都未能將其降服,而用上了拴魂鏈後,它果然如班十七所言,動彈不得,被花危輕鬆捉進了鎮妖鼎內。
花危攥住拴魂鏈,低聲道:「我會將此物的存在上稟天官,倘若天官允諾,或許便可以還你自由……」
「不可以!」黎殊幾乎想也沒想,她下意識開口拒絕,嗓音不自知的微微拔高。
也是她道出這聲『不可以』的同時,黎殊忍不住怔了怔,她唇瓣微翕著,而後在花危詫異的目光中,慢慢地抿住唇,繃直成了一道線。
倘若將拴魂鏈用在黎不辭身上,就算天界可以用此物控制住他,那他餘生會在什麼地方度過,他接下來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子?
天地間容不下一個上古魔種,即便黎不辭如今並未禍害天下蒼生。但對於修仙界所有人而言,他都是一個極為危險隨時可能會發瘋黑化的不確定因素。
黎殊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想。
她不應該與一個上古魔種共情。
就如同一開始黎殊察覺到那塊黑漆漆的魔石,上稟給師祖時。師祖詢問她,她是怎樣想的。
她應該利索地,毫不猶豫地給出那個答案——不論是不是上古魔種,該是先稟告天官,而後作兩手準備,傳信給五嶽六洲各個掌門前來商議,並儘快處決掉此物。
可黎殊說不出口了。
『處決』這兩個字,對於黎不辭而言,實在太重了。
她寧可犧牲自己接下來的餘生,便被困在這無妄城小小一方院子裡,永永遠遠陪伴著黎不辭,直至耗盡她生命中的最後一口氣。
「師兄,算我求你。」黎殊抬起頭,「不要這樣對他,他真的不是壞人……」
花危知道黎殊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但此時此刻,他卻覺得她善良過了頭。
他想要罵醒她,視線對上她布滿哀求的眼眸,看著她那樣小心翼翼的神情,到了嘴邊的譴責便說不出口了。
花危沉默了許久,最後道了一句:「我會等你改變主意。」
說罷,他便轉身走了。
只留下黎殊一人在原地失神。
花危臨走前丟下的那句話,便算是答應了黎殊的請求。
但黎殊還是覺得心慌。
原本屬於他們師徒兩人的平衡,被花危的到來就此打破了。
倘若不知道那拴魂鏈就算了,她既然知曉了,心底難免會胡思亂想。便猶如站在鋼絲上搖搖顫顫向前走著,只要一低頭,一錯步,就會墜進萬丈深崖中。
偏偏黎不辭正在榕樹下看她,黎殊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出什麼異樣,只好裝出平靜的模樣,緩緩往回走著。
榕樹在靈露的滋養下,前幾日就已經長得高大葳蕤了。雖已是暮秋,晌午時分仍是暖洋洋的,靠在榕樹下的躺椅上,依稀能聽見隔壁院子裡傳來的蟬鳴。
黎殊坐在從廂房裡扒拉出來的搖椅上,椅腳隨著她的動作,前後微微搖曳著,嘎吱嘎吱,發出聲響。
「師父……」黎不辭似是想要說什麼,還未開口,便聽見黎殊略顯疲憊的嗓音,「不辭,我有些犯困,等我睡醒了……」
她身子往後一倚,闔著眼道:「天還早著,你繼續練劍,將我昨日交給你的招式練上百遍。」
黎不辭輕輕應了一聲,便在榕樹旁繼續練起了劍。
劍刃裹著風凌厲刺出,在空中嗡鳴作響。伴隨著『唰唰』揮舞出的劍聲,那午後的陽光被榕樹葉分割成細碎的光圈,溫柔地灑在她的青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