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頁
他扭過頭, 費力地微微轉動著被捆住的雙手,將掛在腕間的細金鍊子現了出來:「生辰快樂。」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卻讓黎殊的心臟被什麼狠狠揪住, 莫名的鈍痛由心口朝著四周緩緩蔓延開, 她喉間湧上一抹酸澀:「不辭……」
原來他是為了給她買生辰禮,才從狗洞裡鑽出去,勘破結界,出現在這家首飾鋪里。
黎殊嗓子裡好像卡了一根魚刺,每一次呼吸都針扎般的疼著,她難過的說不出話來,不知何時,眼底已是微微濕潤。
她的雙腿如同灌了水泥,一步步走到黎不辭身邊,沉重到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顫抖的手指輕緩地貼在他灼熱的掌心上,將掛在他的手腕上的細金鍊子取了下來。
便是在觸碰到他的那一剎,蓄了許久的淚水再也止不住,驀地從眼底滾落下來。
花危不由看的呆了呆。
黎殊不是個愛哭鬧的性子,至少作為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玩伴,花危就從來沒見她掉過眼淚。
她從兩歲的時候便開始拿劍,旁的娃娃走路都摔跤的年紀,黎殊卻已經開始被黎家家主督促著練習基本功。
蹲馬步一蹲就是幾個時辰,頂著烈日炎炎,汗水不斷從額間滴落,她的雙腿亦是不住打著顫,連眼睫毛里都滲滿了汗珠,仿佛隨時都會暈厥過去。
都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或許只要她哭上一哭,掉上兩滴眼淚,黎家家主便會心軟。但她從來不哭,她寧可堅持到中暑,寧可練得小腿浮腫青紫,幾日幾夜下不來床。
這般堅毅不屈的性子,也貫穿了黎殊接下來的人生。她的生活日復一日,練劍,修行,練劍,修行,明明寡淡而無趣,她卻能無波無瀾的堅持幾百年。
似乎什麼都無法引起黎殊的情緒波動,她天生本就薄涼,即便面對身為未婚夫的花危時,她亦是一副輕描淡寫的模樣。
而現在,黎殊卻為了那個上古魔種,落了眼淚。
「黎殊,他身無分文,若是不偷不搶,哪來的銀錢給你買什麼生辰禮?」花危既是錯愕,又顯得憤然不滿,他忍不住開口,「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他是你徒弟沒錯,可他也是足以毀天滅地的上古魔種!」
「難道他一人的性命,在你眼中還比不過黎明蒼生嗎?」
又是黎明蒼生。
黎殊聽見這話,不禁垂下眸,混著那銀線般輕墜的淚水,抿著唇低低笑了一聲。
從她記事起,黎家家主便一遍遍在她耳畔重複著,天賦異稟的修仙才能是上天賜予她的禮物,她必須把握住機會,振興黎家嫡系,為天下蒼生做出貢獻。
後來進了天山拜師後,師祖又時常訓誡她,她應該胸懷天下,兼濟蒼生。
便是此時,黎殊還記得師祖殞身前說過的話——阿黎你要記著,不論何時,天下蒼生始終大於私人情愛。
如今花危又用著這般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質問她黎不辭和天下蒼生誰更重要。
就好像,六界要是少了她一人,太陽就不升起了,月亮就不輪換了,一切都要被覆滅了。
儘管黎殊先前不願承認,但被囚在無妄城的小院子裡,與黎不辭度過的那段時日,是她這一生中最放肆,最開懷的時候。
她不必再時刻肩負著天下蒼生的重擔。
早上醒來睜開眼睛,第一件事不是擔憂何處又冒出了妖怪,不是去占星殿聽師祖傳業授道,也不是操心天山劍修們有沒有學會她教的劍式。
她被困在結界中失去靈力,便不用再一刻不停的修煉習劍,沒有人會來煩她,沒有人會來擾她清淨,不用時時刻刻板著一張臉,擺出大師姐應該有的高冷矜貴,勉強自己融入集體。
黎殊發現食物的味道是美味的,每日種種花草,躺在榕樹下的搖椅上晃一晃,睜開眼只用思考早上吃什麼和晚上吃什麼,這樣簡單而平淡的生活才是她真正喜歡想要的。
可那到底只是一場短暫而不真切的夢。
如今夢醒了,便又有一個一個的人跳出來,告訴她,她應該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她應該捨棄自我,捨棄小情小愛,為黎明蒼生而奉獻自己的一切。
黎殊真想回答花危一句比不上,但她又清楚——她能不畏懼旁人異樣的眼光,能忽視外界的流言蜚語,毫不猶豫地站在黎不辭的身後與全世界對立,完全是因為她知道黎不辭是清白的。
倘若真有一日,黎不辭殺了人,墮了魔,她仍是會毫不猶豫地與他拔劍相向,拼個你死我活出來。
黎殊自是不願與黎不辭走到那一步。
她沉默之際,黎不辭被人提到劍上,準備離開了。大抵他此時已是心灰意冷,可他還是不願被她誤會,輕聲道:「我沒有偷,沒有搶……這條金鍊子一共八貫錢,是我去花樓里舞劍賺來的銀子……」
沒等他說完,白衣弟子們已是提著他飛離了院子,同著花悲漸遠的身影消失了。
未盡的語聲也被風吹散。
花危一路跟著黎不辭,但為了不引起黎不辭的注意,他並沒有寸步不離緊跟著,像是黎不辭進了首飾鋪和花樓時,他便在外頭等著,也不知黎不辭在裡面做什麼。
此時聽見黎不辭說的話,花危不禁怔了怔。
他像是在思考黎不辭話語中的真實性,還未回過神來,便見黎殊轉身離開了首飾鋪的後院,朝著前堂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