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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望的腳踢在她的小腹上,一下要比一下重,直至她再也叫不出聲了,蜿蜒的血色浸透她身上的嫁衣,慢慢滴淌在地上。
南宮導終是沉沉闔上了眼。
黎望腳上的動作一頓,皺緊了眉:「死了?」
他說得自然不是董謠,而是南宮導了。
黎望伸出兩指,貼在南宮導的頸動脈上測了測,便如同他所言,南宮導已是失去了聲息。
他定定地盯著南宮導,眼眸中不知是失望,還是憤怒。他已經按照黎諄諄說的話去做了,她讓他成親他便成親,她讓他潑鹿血他也潑了,如今都做到這種地步了,南宮導還沒有被激怒嗎?
那黎望還能怎麼做?
他還要怎麼做,才能見到黎不辭?
黎望緩緩鬆開手,將手中失去聲息的南宮導扔了下去,他憤而轉身,一腳踢翻了寢殿中的桌子,像是一頭走投無路的困獸:「黎殊!黎殊!你又騙老子!」
「黎……」他齒間歇斯底里的字音還未吐出,卻戛然而止。
邃黑的影子被寢殿外流銀般的月光拉得極長,映在地上,映在血泊,也映在了黎望身後。
黎望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他足下變得極為沉重,一點點慢慢地轉過了身子。
那本該已經斷氣的南宮導,那本該被神仙繩緊緊鎖住的南宮導,此時卻如巍峨玉山般,長身立在他面前。
蜿蜒在臉龐上的血色不見了,神仙繩也莫名鬆散落在了地上。
明明南宮導的臉還是那張臉,黎望卻感覺到一種驚心動魄的壓迫感直直逼來,他幾乎是小心翼翼地移動著目光,最後將視線定在了那雙本應該漆黑的眼瞳上。
一隻幽邃的黑,一隻熾焰的紅,那是獨屬於黎不辭的異色雙瞳。
黎不辭回來了。
在這一瞬間,黎望心頭微顫,他不由自主地喚道:「父親……」
可他語聲未盡,便有一隻骨節修長勻稱的手掌,扼在了黎望的頸上。
黎望喉嚨中的空氣被擠出,那隻手掌如此有力,如此灼熱,似是沸騰滾燙的熔漿火焰,烙在頸上,便冒出絲絲縷縷的白煙。
他卻感覺不到痛苦一般,毫不掙扎,用著近乎痴迷的目光望著那張神姿高徹的容色,唇瓣輕顫著:「父親……我好想你……」
他的生命由黎不辭開始。
也理當由黎不辭結束。
黎望微微側著頭,將腦袋努力貼靠上他的手臂,似乎是想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寢殿的地面上倏而升騰起紅蓮般的焰火,一朵又一朵,那被黎望聲聲切切喚作父親的男人,甚至連一眼都未在黎望身上停留,便將黎望扔進了業火之中。
業火點燃了黎望的衣袍,火舌高漲,簇簇鮮妍的紅肆無忌憚吞噬了他的頭髮,他的四肢,像是盛開在煉獄中的刀山火海。
直至此時,黎諄諄才確信了眼前人是黎不辭而不是南宮導——世上只有黎不辭才使得出紅蓮業火。
這是來自地獄的業火,充滿人世間的欲望,邪惡,足以吞噬萬物。
她並不急著現身,便守在一旁靜靜看著黎望被業火吞沒。
董謠該死,黎望也不無辜。
兩人前世無緣,今生倒是可以甜甜蜜蜜結伴下個地府。
但黎諄諄也沒能藏匿太久,沒等到業火燒死黎望,那道頎長的黑影便已是壓在了她身前。
他沒有去看地上蜷縮著陷入昏迷的董謠,而是站在了她面前,離著她三尺之外,頓住腳步。
黎諄諄掐了隱身的口訣,她能避過黎望,騙過南宮導,卻瞞不過黎不辭的眼。
見他看向自己,她索性便也不藏了,唇瓣微翕,撤了身上的法術,顯出身形。
「黎不辭。」黎諄諄望著他血紅的眼瞳,輕聲打了個招呼。
他不語,只是看著她。
「你應該能看出來,我不是你師父。」她開門見山,將自己身份道了出來,「我並不想奪舍你師父的身體,我只是來幫助她奪回屬於她的一切。」
「我殺了花悲替她報了仇,幫她奪回了天山掌門之位,一顆大乘期的元神,還有宗門大比的魁首,一隻靈寵……」她一件一件細細數著。
「我最後一個任務便是找尋到你,替黎殊爭取到你的原諒。」黎諄諄道,「我知道你或許怨恨她,但你既然願意將諦羲分給她一半,護佑她的性命,足以證明你還愛她。」
「只要你說出『我原諒你了』這一句話,我的任務就完成了。完成任務後,我會離開這裡,將你師父歸還給你。」
黎諄諄這話也是一半真,一半假。
她並不清楚自己完成任務離開後,黎殊還會不會回來。
但她現在需要從黎不辭嘴裡得到一句原諒,自然不可能實話實說,便大剌剌告訴黎不辭——我完成任務了,你師父也不一定回來。
面對那雙異瞳時,黎諄諄不由自主放緩了語氣,然而他仍是在沉默,垂下的睫羽掩住了眸中神色,令她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他沉默的時間越長,她心慌的便也越厲害。
可她還是逼迫自己沉住了氣,便直勾勾盯著他看,似是在等他一個答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黎諄諄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緩緩啟聲:「你如何得知……」停了一瞬:「你如何得知我在哪裡。」
他的嗓聲有些微啞,除此之外聽不出任何情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