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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熾焰般的紅眸睜不開了,連著眼珠被燒沸的丹砂覆蓋住;他的唇齒間空蕩蕩,唇瓣被割的只剩下半片,口腔內灌滿了濃重的血腥味;他的耳朵里築了一堵牆,將他與這個世界隔絕。
他的手腳被鐵釘貫穿,骨頭被鐵錘砸成齏粉,火辣辣疼著;他的胸腔血肉模糊,凹凸不平,布滿了黏稠的膿水和爬行蠕動的蛆蟲……
縱使如此,黎不辭還活著。
因為他堅信,黎殊會來救他,他可以等到她。
但在這一刻,黎不辭才知道,他永遠等不到黎殊了,她要和花危成親了。
胸腔內的憤怒像是一把燎原的火,從他的心口朝著四肢百骸蔓延。黎不辭再也抑制不住多日承受的痛苦,他闔上眼,又睜開眼,只聽見『噗嗤』一聲響,被鐵釘貫穿的手足從刑椅上猛地拔了起來。
白衣弟子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什麼,已是被黎不辭攥住了脖子。他慢慢從刑椅上坐起,掐住脖子的手掌不斷收緊,他一用力,那掌心上的窟窿便嘩啦啦溢出黏稠的血。
可黎不辭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點點收攏五指。他聽不見白衣弟子倒氣的聲音,但可以看到白衣弟子青紫漲紅的臉龐。
李江和另外一名白衣弟子看著這一幕,已是嚇得呆住了。他們下意識朝著刑室外跑去,身形剛動,便聽見牆壁上傳來重重一聲巨響。
那白衣弟子還剩下一口氣,被黎不辭隨手丟了出去,砸在了牆面上,叮叮哐哐,撞倒了一牆的刑具。
倒是沒死,但那撕心裂肺的咳聲令李江脊背發毛,渾身都徹骨寒著。
李江朝著門口逃去,就在他將要邁出刑室大門的那一剎,他後衣領子被一隻血淋淋的手掌攥住,慢慢提了起來。
他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忘記了。
黎不辭提著李江,將他摔在了刑椅上。那密密麻麻的鐵釘如鋼針般刺進他的身體,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刺耳的痛呼。
「別殺我,別殺我……」李江渾身抽搐著,白衣上浸出一片淡黃色的液體,竟是在恐懼和疼痛之間,被嚇得尿了褲子。
他明明捶碎了黎不辭的手骨和腳骨,黎不辭怎麼還能站得起來,如此靈活地扭動手腕?
而且黎不辭脖子可是帶了拴魂鏈,那拴魂鏈上附著著上古咒術,被戴上拴魂鏈的妖魔鬼怪便會失去魔氣和攻擊力,任由旁人宰割。
黎不辭被折磨了十幾日都沒有掙扎反抗過,為什麼此時此刻卻像是發了癲一般?
李江忍不住往黎不辭頸上的拴魂鏈上看去,黎不辭似是察覺到了李江的視線,他伸出被血染得通紅的手掌,輕輕一拽,便將那拴魂鏈扯斷了。
這般簡單而輕易,便仿佛那條鏈子不是黃泉法器拴魂鏈,而是一條普普通通的線頭子。
黎不辭將拴魂鏈扔了出去,手掌覆在李江的腿上,向下一按,便聽見他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鐵釘貫穿了李江的腿,那劇痛令他渾身抽搐,涕淚橫流。可黎不辭並不準備這樣簡單了事,又順手將李江的雙手也按進了鐵釘里。
直至李江被硬生生疼暈了過去,黎不辭才轉過頭,一步一步,踩著血腳印,朝著刑室外走去。
還有一個同夥的白衣弟子跑了。
但黎不辭並不準備去追,他要去找黎殊。
他走出去沒多遠,又折返了回去,用那一隻黑眸在刑室里尋了片刻,找到了被隨手扔在角落裡的踏雲靴。
那是黎殊送給黎不辭的鞋。
黎不辭擦了擦腳上的血,似乎是想將踏雲靴穿上,可血卻越擦越多,他只好將踏雲靴夾在了臂彎中,寶貝一般的抱著,赤腳離開了。
黎諄諄看著黎不辭漸遠的身影,又看了一眼刑室中苟延殘喘的兩人。
大抵是到了此時,黎不辭還心存希望。對著那將他折磨至此的李江,他也沒有下死手,只怕黎殊知道了會生氣。
黎不辭從未去過無妄城以外的地方,天山的私牢便建在山上的禁地中,他踏出了私牢,身後的地面上淌了一路的血。
看著四下陌生的荒郊野地,他眸中顯出一絲迷茫。可他很快便回過神來,循著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淡淡氣息向前走去。
黎不辭的五感極為靈敏,但他現在眼睛瞎了一隻,耳朵全聾了,舌頭也沒了,其他感官被封閉住,相對的嗅覺便會變得更為敏銳。
他可以聞到黎殊身上的氣息。
黎不辭的步伐越走越慢,身體的疼痛令他喘氣都困難,他的手腳都在淌血,可以清晰感受到身前腐爛的皮肉中,蛆蟲在蠕動的感覺。
縱使如此,他還是拖著破爛不堪的身軀,一步步朝著黎殊的方向靠近。
黎不辭不知到底走了多久,他嗅到黎殊的氣息近了,小心地避開人群,猶如什麼陰暗的生物般躲在角落裡,蜷縮著身體。
直至四下無人時,他才敢起身繼續慢慢地向前走著。
而後他便尋到了黎殊的寢院外。
黎不辭倏而頓住腳步,垂下頭,看了一眼自己髒污不堪,令人作嘔的身體。
儘管他還未踏進院子裡,儘管他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他卻能感應到,黎殊就在院中。
越是靠得近了,他便越是膽怯起來。
黎不辭將踏雲靴抱得緊了緊,遲疑著,彎下腰拍了拍腳上的血泥,撕下兩片衣袖捆在腳上,小心翼翼地穿起了踏雲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