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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聲笑,在死寂的亂葬崗中顯得極為突兀,南宮導低眸看向她:「好笑嗎?」
他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涼。
黎諄諄唇畔淺淺的弧度逐漸平緩,她不想對視他的眼睛,便埋下頭將整張臉藏進了他的頸間,低喃般念著:「疼……」
苦肉計哪有不疼的。
南宮導眸光冷冷。
他理當對她冷言相對,他這幾日從失望到憤怒又到失望又到憤怒,時不時還要自我懷疑一下,像是走投無路的困獸一般歇斯底里。
可黎諄諄呢。
她算計他,哄騙他,傷害他,到最後她拍拍屁股從無妄之海飄走了,回到天山便做起了自己的事情,仿佛將他忘在了腦後。
明明黎諄諄才應該是那個身陷被動的人,她卻風平浪靜,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樣。
而他失了分寸,亂了心神,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如此煎熬難耐,猶如油煎火燎。
南宮導越想越陰鬱,他寒著一張臉:「下去。」
埋頭在他頸間的黎諄諄卻是恍若未聞,她手臂勾在他頸後,溫熱的呼吸吞吐在他的頸上,平緩寧靜。
「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
她依舊動也不動。
南宮導感受到她鼻息之間噴灑出的氣息,十分有節奏的吸入呼出,他微微垂首,她抵在他頸上的腦袋也動了動,晃了兩下向後一仰,那染著血的唇瓣便貼上了他的喉結。
淺烏色的血已經涼了。
但她的唇是熱的,軟的。
他渾身好似僵住,縱使脊背挺得筆直,卻掩不住恍然加速,亂了節拍的心跳。
砰砰,砰砰。
如此有力。
南宮導便直著身子,不知在原地佇立多久。直至心跳漸緩,他微微抿住薄唇,視線掃過闔著雙眸恍若昏睡的黎諄諄,輕吐出了一口氣。
他托住她臀下的掌心緊了緊,不過是轉瞬之間,他已是從鹿鳴山遍布紅蓮業火的亂葬崗,到了天山凌霄峰之上。
南宮導並不避人,便當著楓樹下的王徽音和班十七兩人,徑直穿過長長的走廊,抱著黎諄諄進了偏殿。
王徽音呆住,她揉了揉眼,看一眼南宮導離去的方向,再揉一揉眼,嘴巴卻是合不上了:「班掌門……剛剛那個人,他長得好像諄諄死去的表哥……」
班十七往楓樹上一仰,手裡把玩著茶杯,意味深長地笑道:「誰說不是呢。」
「可,可南宮大哥,他都死了兩年了……」王徽音被嚇成了結巴,她半晌說不出個所以然,倏而想起什麼,「他的眼睛……」
「嗯。」班十七笑著接話,「他的眼睛是異瞳,還是一紅一黑。」
王徽音出生的晚,從她記事開始,黎不辭便只是存在於傳聞中的人物。
直至兩年前,在鹿鳴山宗門大比那日被卷進了驗心鏡中,她才親眼見了黎不辭的模樣。
與傳聞中的一樣——天生異瞳,瞳色一黑一紅,沉著夜色般漆黑的青絲及臀。
但驗心鏡中的黎不辭,並不顯得詭譎可怖,也不似傳聞中那般看起來嗜殺,站在燦然的煦光下,反而有一種少年清雋的柔和感。
倒是方才從凌霄峰走過去的南宮導,他身上的肅殺之感令人心生恐懼,更像是後來禍害四方,至六界生靈塗炭的魔頭黎不辭。
凌霄峰上莫名吹來一陣寒風,激得王徽音打了個寒顫,她回過神來,看到地上一路蜿蜒的血色:「他,他是黎不辭?!」
她下意識起身,往偏殿的方向追了兩步,被班十七扯住了衣袖:「你去做什麼?」
「諄諄受傷了……」王徽音臉色有些白,卻還是硬著頭皮看向偏殿,「我怕,怕他傷害諄諄……」
「怕什麼。」班十七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拉了回來,似笑非笑道,「他們是師徒,徒弟能對師父做什麼?」
不等王徽音說話,他便將她按回了石墩上:「練琴,練完這段去廚房幫我燒鍋。」
她仍是不掩憂心之色,時不時抬首朝著偏殿望去,生怕他對黎諄諄做點什麼,卻不知南宮導壓根沒準備留下。
他將黎諄諄抱進偏殿,熟門熟路的尋到床榻,一手撐住她的腰,一手叩住她的膝下,就著殿內昏暗朦朧的夕光,將她放在了榻上。
她的傷口並不算深,但刺傷她皮膚血肉的劍刃乃亡冥之劍,那上面淬染著太多亡魂惡鬼積攢的怨氣,侵入肺腑臟器中,若是留存的時間久了,便是仙體也承受不住。
南宮導俯下身,抬指揭開染血的衣襟,視線接觸到被亡冥之劍刺傷的胸口。
那一片皮膚被劍刃扎穿,鮮紅的血肉微微向外翻著,傷口周圍縈繞著淡淡的黑霧,不知是魏離的魔氣,還是劍刃上的怨氣。
他眸色沉了沉,緩緩將手掌覆下,虛虛蓋在那片血肉模糊的傷口上。
掌心過處,黑霧消弭,便連那血淋淋的傷口也慢慢癒合平復,直至完全看不出受傷的痕跡,肌膚光滑如初。
她頸上還有一道血口子,亦是被亡冥之劍割傷,傷口細長而微,此時已是凝住了血。
南宮導將衣襟合上,又抬手覆在她頸上,將遊走在她體內的怨魔之氣盡數拔了出來,再以諦羲之力將養她的傷口。
不多時,頸上那道細長的血口子也消失不見了。
與傷口一併消失的,還有那侵入臟器肺腑的劇痛,她微微蹙著的眉頭舒展開,稍許蒼白的臉色也添了些微不可察的紅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