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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註定過不上普通人的日子。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黎不辭的結局只有兩個——要麼被毀滅,要麼被囚.禁一輩子。
這樣一想,齒間的烤紅薯好像也沒有那麼香甜了。
黎殊吃完紅薯,洗乾淨手上的黑灰,正準備教他識字,便見黎不辭垂在肩後如黑瀑般傾泄的長髮,時不時便會梢到身前去,看著有些礙事。
她搬了兩個小板凳,從儲物戒中取出細齒木梳,招手示意他過來坐。
黎不辭坐在她身前的小板凳上,挺直了脊背。黎殊見他危襟正坐的模樣,不由失笑:「不用坐得這樣板正,你稍稍低些頭,我教你怎麼梳頭束髮。」
聞言,他微微垂下些頭。
黎不辭的頭髮像是上好的緞綢,每一根髮絲都烏黑柔軟。她輕輕握了一把青絲,細齒木梳沿著他及臀的黑髮向下,一下又一下。
於清晨縹緲的霧氣中,曦光透過雲層一束束揮灑下,在他頭頂灑下淺淺的金光。髮絲本應該沒有溫度,黎殊卻覺得他的髮帶著淡淡的暖意。
她拿起一根簪子,將那長發挽起,三兩下盤上他的頭頂:「先將頭髮梳順了,一手挽著發,將髮簪別在此處……」
黎殊的嗓音一向清冷,落在黎不辭耳中,好像就變得溫柔起來。
他聽得失神,直到她鬆開手,道了一聲:「好了。」心底便忽然湧上一股淡淡的空虛感。
黎不辭喜歡被她撫摸頭髮的感覺。
即便他根本不清楚『喜歡』應該是怎樣的情緒。
黎殊問他:「學會了嗎?」
黎不辭搖頭。
見他如此乾脆地搖頭,她怔了一下,大抵是覺得他如此聰敏,應該是一遍就能學會才是。
而後她又想到,他腦袋頂上又沒有長眼睛,只憑著口述去想像怎麼綰髮,自然是學不會了。
黎殊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起身與她換個方向。在兩人調轉了位置後,她將細齒木梳遞給黎不辭:「你先試著給我梳順頭髮,等一下我再用自己的頭髮,給你演示一遍。」
她本意是想讓他用她的頭髮練個手,但直到他上手握住她的一縷頭髮,灼熱的手掌便托在她頸上,隨著梳頭髮的動作,若有若無觸碰著她的後頸時,黎殊忽然感覺有些怪。
這種怪異的感覺說不出口,就是覺得後頸上微微作癢,而那淡淡的癢意混著他滾燙的體溫滲進那片皮膚里,向四周緩慢地擴散著。
按照黎不辭生長的速度,如今他應該算是普通人的十六、七歲。這個年齡在人界早已經定親成婚,若是簪纓世家的子弟,怕是連孩子都有了。
但他仍是懵懵懂懂的樣子,說話都不連貫,還是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著。
從生理上來說,黎不辭是個成熟的少年,他的觸碰便會讓她感覺到彆扭,不自然。
從心理上來說,黎不辭是個連『熱』『辣』『燙』這樣的感官都分辨不清楚的孩子。依稀記得他前日還在尿褲子,而昨日衣裳都不會穿,還口口聲聲絲毫不害臊地喊著:「師父,把尿。」
黎殊無法將黎不辭當作一個十六七的少年來看,也無法將他當作一個心智不熟的孩童來看,這便造就了此時此刻的尷尬情緒。
她忍了一會,還是沒忍住,向後伸手打斷了黎不辭的動作:「差不多就可以,不用梳了。」
黎殊也給自己拿了一支簪子,及腰長發繞在簪子上:「看好了,就這麼綰髮。」她放慢了手上的動作,一步一步給他演示著如何用簪子綰髮。
直至她綰好發,轉身看向黎不辭:「學會了嗎?」
這次他點了點頭。
黎殊感覺自己好像鬆了口氣。
大抵黎不辭真的是她生命中的意外,她往日從未像如今這般,在短短一日之內情緒變化多端——時而尷尬,時而窘迫,即便繃著一張冷臉也無法掩飾內心的無措。
「來,我教你識字。」黎殊又拿出劍來,正準備從最簡單的字詞開始教他,卻聽見他道,「師父,你的名字,怎麼寫?」
她又是無可避免的怔了怔。
黎不辭為什麼要問她的名字?
黎殊遲疑著,抑制住發散開來的思維,握住霜勾劍的手指緊了緊:「我叫黎殊,殊字取自『江山雖道阻,意合不為殊』這首詩詞。」
她在地面上寫下『黎殊』二字,黎不辭攥著樹枝,一筆一划,極為鄭重地書寫著她的名字。
直至寫完了,他看著那出自自己手下板正秀氣的兩個字,似乎是不滿意,便重新寫了一遍。
但寫完之後,黎不辭還是覺得不滿意,又寫了一遍。便如此反覆著,將那一片地上都寫滿了黎殊的名字。
昨日黎殊讓黎不辭在地上練了一百遍他的名字,此時他又將她的名字寫了不知多少遍,黎殊看著那院子裡快要被寫滿名字的地面,心中微微異樣:「可以了,不用寫了。」
黎不辭停住了手,似是後知後覺地問道:「江山雖道阻,意合不為殊……是什麼意思?」
黎殊嗓音淡淡:「縱使路途遙遠,江山阻隔,但我們心念如一,永遠不變。*」
彼時黎不辭聽不懂她話語中的含義,只覺得她的名字很美很好聽,卻不知殊還有另一個含義——殊,即是死。
院子裡的地面上寫滿了名字,黎殊不願再去花費時間翻一遍土,就拿出了儲物戒中的筆墨紙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