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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愛意堆積成山,如山洪侵泄,將沉睡中的天道喚醒。
天道幾千年便會抽出一絲神力或是神識,將其送到六界內外,封印記憶和神力,令其投胎轉世成人,守護六界安危。
但他的化身天生缺情少愛,大多性格冷漠淡泊,至死時仍是孤寡一人。
天道這一次感受到了從未感受過的情緒,他不免困擾,便親自下了凡間。
他本是要見一見自己的化身,卻不想自己與師祖長得一模一樣,剛到天山就被黎殊認錯了。
黎殊將要突破大乘期,修煉修的有些走火入魔,師祖準備帶她去閉關靜修,而她錯將天道當作師祖,便詢問他何時閉關。
天道自然不會帶她去閉關了,他伸手要抹去她的記憶,手還未剛抬起,她卻一口血噴了出來。
正巧此時遠處走來天山弟子,黎殊不願讓旁人知曉自己走火入魔的事情,心裡一著急,攥住他抬起的手,便拉著他往山下跑去。
她硬是拉著他跑了半個時辰,而他不知出於什麼心理,竟是任由她拉扯著,並未再下手抹除她的記憶。
天道陪她在山下瀑布底的石洞中閉關了半個月,他們面對面坐著,離得並不算近,他打量著她,清晰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體溫。
他從不插手六界中的一切。
但在黎殊入魔越來越嚴重的時候,他出手拔除了她的心魔——這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不過是抬抬手指便能做到的事情。
半月後,天道回了淨地神殿。
到了神殿,他才記起自己下凡的目的,於是他想了想,又折回了天山去。
師祖不知去了何處,天道剛一踏進占星殿,便再次迎上了黎殊。
今日是黎殊的生辰,黎家傳信讓她回東衡山,她感念師祖助她突破大乘期,便準備邀請師祖一起去東衡山作客。
天道默了默,鬼使神差應了她。
他陪她回了東衡山,見過黎家家主,見過她的爹娘,夜裡用完晚宴,他同她出去散步。
他們坐在山坡上,她難得放縱了一回,喝了不知多少酒,臉上泛著淡淡的薄暈,躺在不知名的花草之間,仰望著漫天星辰,嘴裡碎碎念念。
「師祖,你說人有沒有下輩子?」
天道不語。
在他眼中,人只活一世。
當一個人身死道消,踏入輪迴,那這個人轉生後便再也不是原本的自己了。
黎殊並不在意他的沉默,喃喃道:「若是有下輩子就好了,若是有下輩子,那我就……」她的嗓聲越來越低,低到連她自己都聽不清楚了。
可天道聽見了。
她說,若有下輩子,那我就不想再做黎殊了。
他看著她,或許是憐憫,輕啟薄唇:「你想做什麼人?」
「做什麼人?」她笑了聲,沉默許久,微微側過頭,用那雙淺瞳望著他,「做一個普通人……」
「不必背負使命,不必瞻前仰後,便自私一點,平凡一點……」她輕語道,「再任性一點便更好。」
他看著她的眼睛失了神。
黎殊卻很快轉回了頭,草木間的螢火蟲飛舞著,森森點點微弱的光亮縈繞在她身邊,她伸手輕輕握了一下,似是攏住了一隻螢火蟲,又慢慢鬆開手,將其放飛了。
便在此時,夜空上閃過一道熠熠的光,她神色怔愣了一瞬,眸光追著轉瞬即逝的流光,緩緩闔上了眼。
天道聽到了她的祈願。
他掌管的世界並不止眼前六界,但無論六界內外,他醒著的時候可以聽到萬千世人的祈願和心聲。
那些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又亂又雜,他聽多了只覺得聒噪。
此時面對她的祈願,他沉默了一會兒,似是不經意道:「你為什麼對著天空許願?」
黎殊睜開了眼:「凡間傳言,若是對著流星祈願,流星便會幫忙實現這個心愿。」
「假的。」他道,「流星不會幫你實現心愿……」天道頓了頓:「但我可以幫你實現一個心愿。」
儘管他已經聽到了她的祈願,卻還是問道:「你想要什麼?」
「那就……」黎殊笑了起來,「再要三個願望。」
「……」他默了一瞬,看到她細絨的淺眉連同眼眸一起微微彎著,竟是再次鬼使神差應了下來:「好。」
那一夜,天道陪著黎殊躺在山坡上看了一夜的繁星,直至她醉酒沉睡了過去,他也沒有離去。
翌日晨曦時分,他回了淨地神殿。
天道好像和以前沒什麼不同,他依舊避世而居在淨地神殿中,他依舊孑然一身,與上古異獸羊患為伴,過著簡單乏味的每一天。
可本該繼續沉睡的他,莫名失眠了。
他睡不著,心情也七上八下。
這對他自然也沒什麼影響,只不過六界內外遭了殃。
他高興時,烈日當空,人間大旱數年;他不快時,傾盆暴雨,人間洪水肆虐;他苦惱時,地動山搖,人間禍胎忽起。
都說天道無情,並非他無情,只是他一念一動,皆定世間萬物的生死。
天道想再見一見黎殊,他取出神殿中崑崙山鏡湖所化的鏡子,只看了她兩眼,便控制不住思念起了她。
他對于思念這種情緒感到陌生,卻也知道再這樣繼續下去,世間一切都將顛覆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