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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諄諄硬是等了半個時辰,這才睜開雙眸,打量了一眼睡熟的張淮之。
他五官精緻絕倫宛若神造物,潑墨似的黑髮散下,虛虛遮掩住半邊側顏。少年眉目中冷峭不再,只餘下一種破碎的柔和感。
她往他懷裡靠了靠,輕聲喚道:「淮之哥哥……」
他們橫躺在床榻上,連鞋襪都沒有來得及褪下,便如此相擁著,和衣而眠。
張淮之沒有回應她,他的呼吸依舊平緩。
黎諄諄又喚了兩遍,見他毫無反應,她便放心地撐著手,坐起了身。
即便他已經睡熟,她還是輕手輕腳下了榻,按照和君懷的約定,走到牆壁那一側,微微曲起食指,在牆上輕叩了三下。
君懷在牆壁另一側回應了一下,便從隔壁房間走了出來,推門進了黎諄諄的寢室。
「他睡著了?」君懷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見黎諄諄點頭,他走到床榻邊,手掌微抬,掌心裡慢慢網羅出一條條淺藍色發光的線圈。
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壓低了嗓音:「若是張淮之睡得淺,織夢術可能會失敗……」
「我給他餵了安眠的藥丹。」黎諄諄背對著床榻,坐在桌前,看著桌上的酒碗,她抬手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你能看到夢境裡發生的事情是吧?」
「是。」
「等夢境中的張淮之甘願將元神送給我時,你便喚我一聲。」
張淮之是天道神識中的一縷魂魄,他的元神自然也與常人不同。便如同26一開始告訴黎諄諄的那樣——除非他心甘情願,不然沒人能搶走他的元神。
即便此時張淮之身處夢境中,只要他心甘情願,她便可以取出他的元神來。
君懷聞言,只是看了一眼黎諄諄,卻沒再說什麼勸阻她的話。
他掌心中織羅的夢境漸漸成型,就在他準備將織好的夢境投入張淮之的神識時,他動作忽然頓了頓。
可也不過是短短一瞬,君懷又若無其事般將掌心中的夢境握合住,垂下眸,在床榻邊定定站了片刻,喊了一聲正在抿酒的黎諄諄:「好了。」
「……這麼快?」她似是怔了一下,轉過頭看了一眼君懷,見他面不改色立在榻邊,遲疑地放下酒碗,朝著床榻邊走去。
張淮之仍闔著眼在熟睡。
黎諄諄站了一會兒,從儲物鐲里取出了硃砂,她執起張淮之垂在身側的手,放在齒間輕輕一咬,便破出了一個細小的血口子。
她蘸著他的血,以硃砂為引,在他眉心一筆一划勾勒出結元印。她的動作沒有一絲遲疑,直至她畫下最後一筆,他眉心隱隱印出流動的金光。
「黎小姐……」身側的君懷低聲道,「縱使是孽緣……他如此真心待你,你卻也沒有半分不舍嗎?」
黎諄諄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張淮之略顯蒼白的臉龐,手上的動作稍稍頓了一瞬。
她的心自然不是鐵砣做的。
她雖然只是一直在利用張淮之,但這一路相處下來,張淮之對於她而言,到底是與花危、藹風和蕭彌他們不同。
猶記得南宮導曾經問過她——現在你不在乎他的生死,不代表以後你仍不在乎,如果有朝一日你喜歡上他,還忍心取走他的元神嗎?
她是怎麼回答南宮導的來著?
「你玩過戀愛攻略的遊戲嗎?」
「你或許會喜歡上遊戲裡一個虛擬的人物,但你願意為了這個人,放棄自己的生命嗎?」
黎諄諄不願意。
這個修仙世界於她而言,不過是她漫漫人生中的一場夢。
黎諄諄已經努力了這麼久,在每一個弱肉強食、一無所有的穿書世界裡苦苦掙扎,如此拼命賣力的活下去。
她想醒過來。
她要醒過來。
黎諄諄將手掌覆在了他的額心上,掌心微微攏著,握住那團散發出溫暖的金光。
那是張淮之的元神。
當元神漸漸被剝離出他的神識之外,那道金光變得越來越滾燙,越來越灼人,由金色散發出海底的藍,燈火的黃,草木的綠,土地的褐,那些絢麗的顏色一道一道隱現,猶如簇簇燃向天穹的煙火。
黎諄諄幾乎有些承受不住元神的溫度,像是握住一塊燃燒的炭火那般,燙得她掌心的皮膚隱隱作痛。
但她依舊沒有鬆手,便如此咬牙堅持著,直至那元神散發出璀璨的色彩慢慢減退,慢慢淺淡,而後化作一縷秋風般的氣息,從她的指尖滲了進去。
氣息流淌在她的四肢百骸,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她渾身輕盈如無物,她能捕捉到風流動的方向,能聽到來自天水閣外的花瓣墜地的聲音,即使是在漆黑的夜裡,她仍是雙目清明,如視白晝。
黎諄諄才知道,擁有大乘期的元神是這樣的感覺——便仿佛,心可容納百川萬物。
她將體內充沛的靈力運了一周,緩緩吐出一口氣,如獲新生般重新睜開了眼。
黎諄諄看向床榻上的張淮之,他的臉色慘白,額上滲出細密的汗水。她遲疑著,一手撐著榻,將兩指放在了他頸動脈上測了測。
在感受到他脈搏的跳動時,她起身從儲物鐲里取出了張淮之曾經交給她的那張一千極品靈石的靈票。
張淮之還活著,只是失去元神後,他往後再不能修仙了。
有這一千極品靈石在,張淮之回到萱草山上,可以與張曉曉度過不愁吃喝的安穩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