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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曾經那般朝思暮想,為何得到的結果與想像中的大相逕庭?初時想不通,現在明白了,世上只有我永遠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美好的……凡是我能得到,都已從神壇跌落泥沼,變成一無是處的低劣品。
「糖塊兒如此,人亦如此。」
他說這話時,是看著她的。
本意上分明將她比作糖塊兒,想藉此羞辱她,好排遣自己心中的郁惱。
可寧熙毫不在意,她一針見血,冷笑著說:「糖塊兒乏味,是它本就低劣,不論何等想像塑造都不改其本質。美好之物本身至堅至貴,不論何時何地,亦不改其本質。沒有什麼得不到才是最美好的,只有事物本質分美好與不美好。」
公子被戳中心事,登時又慌又惱,渾身忍不住顫抖。
高嶺之花就是高嶺之花,永遠不會被拉下神壇。
即使外在掉落泥潭,被踩得稀巴爛,它內里依舊高高在上,一副冰清玉潔的姿態!
寧熙就是那真正的高嶺之花,是他永遠拉不下神壇的高嶺之花。
越國公主,聖子之妻,這是既定事實,任誰也改變不了,即使落魄了,也依舊能俯視他。
而他呢?
他是黏膩到噁心的廉價糖塊兒。
既不是聖子,也不是輸家嫡子,身上流著粗鄙愚鈍的劣等血。
不論怎麼包裝都改變不了低賤的本質,即使在想像中把它塑造成無上美味,可只要嘗一口便知分曉。
他藉此羞辱她,到頭來被羞辱的卻是自己。
他心虛、害怕又惱怒,但還是逞強著說:「……可是你喜歡我。」
喜歡,在他眼中已成為羞辱人的利器,也是他唯今尚且可以拿捏寧熙的地方。
「是呀,喜歡你。」她把玩瑩潤琉璃盞,淡淡一笑,「就像喜歡這杯盞一樣喜歡。」
話音剛落,手便一松,琉璃盞掉在地上摔得稀碎。
凜冽的脆響震耳欲聾,在整個宮殿迴蕩,公子正陷入繁雜情緒,被這乍然聲音唬得一愣,「這是做什麼?」
「忽然又不喜歡了。」
既然可以喜歡,也可以不喜歡。
喜歡時置於掌心細細把玩,不喜歡時隨意丟棄摔個粉碎。
對物件如此,對人也是如此。
「……」
公子徹底怔住,再也說不出話。
第六十九章
傳聞聖子執青蓮降世, 與其一同降世的還有四件神器。
分別為山河永固杯,福澤萬象珠,否極泰來扇, 撼天鎮地斧。
神器散落各方,不知所蹤。
直至公子征伐六國時,大小諸侯為求活命, 搜羅神器上獻於他。
不過一兩年,四件神器盡數集齊。
公子瞧著那四樣物件,未生出一絲敬畏之意。
雕金鏤玉,精巧奢靡,哪裡像件神器?分明是王孫貴族把玩的玩物。
哪裡適合救苦救難普度眾生?就適合待在這座璧玉城裡身侍權貴,色媚公卿。
公子不僅是這般看待, 也是這般對待它們。
他用山河永固杯飲酒, 用否極泰來扇扇風,把福澤萬象珠綴在發冠當裝飾,還有那撼天鎮地斧……被他拿來殺人。
專殺忠良之輩, 專殺肱骨之臣。
將那些人捆到大殿,雙手縛住,逼跪在地。
公子踩著他們的肩, 斧刃比著後頸,奮力一砍!
頸骨斷裂,鮮血噴濺!
腦袋骨碌碌滾出去好遠。
他用這把斧子, 殺了好多人。
上面的花紋被黏膩的血漿包裹,磨損得不成樣子。
族中長輩勸誡他收手,不要再傷良臣。
但是公子說, 他受到神明指引, 殺的都是壞人, 他們有罪,理應受到責罰!
長輩們再不敢置喙,既然是神明指引,那便是對的。
公子是在傳達神的旨意,他們應該擁護他敬畏他,不該對他存疑。
隨著公子殺的「壞人」越來越多,他們愈加敬重他愈加追捧他,認為他是在為天下萬民謀福音。
他們替他造廟,為他塑像。
塑的就是聖子執蓮的神像,最大的一座用黃金作身軀,用碧玉作青蓮,雅致端莊,貴重無比。
百姓們覺得這座神像什麼廟宇都配不上,就提議將它送到公子居住的璧城。只有那兒,才能與神像相得益彰,不落下風。
公子欣然接納,他似乎很喜歡眾人為他塑神像的行為。
然而某日,周天子有急事尋公子,未提前派人通知便進入璧城。
他看到高高在上的神像被推倒在地,摔得稀巴爛!頂部的頭顱與身軀完全分離。
公子將神像踩在腳下,肆意碾壓,碾不爛的就命人敲碎。
碎塊鋪落一地,他將它們盡數踩踏,尤其是踩到頭顱時,又用了幾分力,似乎夾雜一絲莫名恨意。
他抬頭,看見周天子,笑著問:「聽說神佛本無相,不知男女,如今瞧我裝扮,是否也男女莫辨?可否比肩神佛?」
此時的周天子才注意到,公子穿著漂亮女裝,綴著玉珠流蘇,眉如翠羽,唇若紅櫻,再搭配上他有些頑劣的動作,活脫脫像個天真爛漫未出閣的少女。
周天子說不出話來,他不知該說什麼。明明做著最惡劣的事,卻偏偏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多麼矛盾多麼不合常理的存在。